“怎么样,刑念安那边有动静了吗?”司黎匀难产,却仍旧忍着剧痛强撑着抬起头询问。
双梅摇摇头:“没有没有!小姐,您就别管那么多了,您不要心急,保重自己才是最要紧的啊!”
听到刑念安那边没有动静,司黎匀顿时松了一口气,头重重地跌回枕头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希望能以此来缓解生产带来的疼痛。
“你去,给我时刻关注着那边的动静,刑念安什么时候生,在哪生,务必一字不落地传回来!”司黎匀疼的满头大汗,双手死死地拧着被褥,面目也变得狰狞,她一字一句道:“必要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话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双梅胆颤地抬头看了司黎匀一眼,帷帐下司黎匀雪白的小腿尽是血迹,床铺也被大滩的血洇湿了,双梅心惊,小姐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该不会是催产药吃的太多……
那孩子……还保得住吗?
双梅定了定心神,抹了把泪,转头跑出门去,事已至此,不管孩子保不保得住,小姐都要比刑念安先诞下孩子,只有这样,皇帝才会把琉璃司全权交给小姐,小姐已经为琉璃司付出了太多,绝不能因为谁先生女这样的事而被他人夺去!
双梅匆忙赶回刑府时,刑府已经乱了起来。
该不会是刑念安也要生了吧?双梅顿时紧张起来,扯过一个婢女问道:“府里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那女婢见是双梅,仿若搬到了救兵一般,忙道:“唉呀,双梅姐姐您怎么才回来啊,白天的时候小姐和姑爷拌嘴,本以为没什么,谁料小姐气不过竟然离家出走了!
双梅姐姐您和小姐亲近,快想想小姐这会儿能去哪,她还大着肚子呢,天马上就要黑了,找不回来咱们可都是要被问罪的呀!”
双梅哪里听得进去这么多话,只有“拌嘴”、“离家出走”这几个词钻进了耳朵,她赶紧将刚买来的补药塞给那女婢,转头又跑了出去。
她虽是司黎匀的人,却在刑家生活了好些年,作为两个闺中密友间的传话筒,倒也深得刑念安信任,双梅对刑念安的一举一动简直了如指掌。
她知道,刑念安在京中有个小宅子,一受委屈便要往那儿去,或许这次也是一样。
出了刑府,左边是去私宅的路,右边是回司府的路,她犹豫了:要不要先回去将刑念安的事告诉小姐?只是这样的话,刑念安一个人在外怕是会有危险……
但小姐说过,刑念安的一举一动她都要知道!
算了,刑念安这样耍性子离家出走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天愈发的黑了,双梅抬头望去,西边的天空阴云密布,快要下雨了,她加紧步伐往司府赶,兴许能在下雨之前赶回去。
回到司府,司黎匀的房中早没了动静,双梅疑惑,难道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推开门,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本就天阴闷热再加上她一路跑来气息不稳,双梅干呕了一声险些吐出来。
双梅强忍不适,一脚轻一脚重地往里走去,绕过屏风,只见司黎匀呆坐在床上,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婴孩。
“小姐,孩子……是男是女?”双梅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两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
司黎匀惨白着脸,没说话,兀自抱着孩子晃了两下,是哄孩子的样子。
双梅气喘匀了,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于是上前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难不成是男孩?男孩就男孩吧,母系氏族又不是没有男孩子的立足之地,虽不能继承家主之位,但也能出人头地的,都好都好!
可看小姐这个样子,似乎情况还要更坏一些,双梅死死皱着眉,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胎!
她刚想走过去安慰,司黎匀却开口了。
“过来看看吧……”司黎匀忽然松了手,怀里的孩子滚落下来,双梅吓了一跳,扑过去接,幸好接住了,孩子还吭叽了两声,到底是没哭。
双梅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怀里,这孩子长的白嫩可爱,小鼻子小嘴巴的,肉乎乎的手伸着还要去抓她的耳坠子,看来催产药没有伤到孩子,简直是万幸啊!
双梅欣喜不已,忍不住去摸孩子的脸,孩子才刚出生,眼睛竟然已经睁开一只了。
只是这眼睛……
双梅忽然屏住呼吸,霎时间周围寂静非常,她以为是天色暗,自己没看清,于是把孩子抱去烛台旁边。
她没有看错,孩子的眼睛里灰蒙蒙的一片,没有黑白分明,没有瞳仁儿,孩子的眼睛……是瞎的!
双梅震惊地回头看向司黎匀:“小姐,这……”
司黎匀苦涩一笑:“谁能想到,我拼了命生下来的,居然是这么个东西!”
双梅说不出话来,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小姐。
“刑念安那边呢?要生了吗?”司黎匀擦去了脸上的泪:“罢了,还问这些做什么,我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了!”
“刑念安白日里和祝征云拌了嘴,刚离家出走了,整个刑府都在找呢,估摸着也是这两日生……”双梅想告诉小姐,刑念安还没生呢,一切都有可能,刑念安的孩子也不见得一定是个女孩儿,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离家出走?”此刻的司黎匀真羡慕她,从来都是由着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先找到了自己所爱,又那么快的怀上了孩子,所有的好运都让她占尽了,可老天又留给自己什么呢,司黎匀厌恶地看了眼那孩子,一个瞎子罢了!
她为了能够先生下孩子,不惜月份不到就服用催产药,她寻遍天下名医为自己保胎,就是为了孩子能够平安降生,她甚至怕生产过程中出现差错,将自己关在房中偷偷生产,疼痛都不敢叫喊,却不想,最后竟是这么个结果……
她什么都不如刑念安!
痛苦之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绝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司黎匀不会生出个瞎眼的孩子,也不会失去琉璃司掌司的位子,谁若是和她司黎匀抢,那就别怪她心狠……
“双梅,替我更衣,念安生产在即,我不放心,我们去帮她一把。”
司黎匀的脸上毫无血色,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还糊在脸旁,一身松垮垮的长衫早已被血水浸透,双腿间还挂着未干的血迹,顺着她白皙的腿一直流到脚踝。
双梅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她,焦声道:“小姐,您刚刚生产,身子虚,奴婢一个人去找就行了,您快躺下好好休息,大夫说了,生产之后务必要好好调理身子,否则很容易血崩的!”
司黎匀见双梅犹豫,便自己下了床披了件长长的斗篷,遮住全身,她没了耐心,语气冰冷:“抱上孩子,跟我走!”
司黎匀推门而出,双梅拗不过,只得抱着孩子跟了上去,关门的时候,似乎瞥见床底下有一只手,那手腕上还带着个镯子,好像是那接生的婆子。
双梅一转头司黎匀已经不见了踪影,来不及多想,她赶紧跟了上去。
冰凉的雨滴吧嗒一声滴在她的眉心,双梅抬头,云已经压到头顶了,乌泱泱的漫天都是,可这雨怎么还不下?
她知道刑念安去了哪里,司黎匀自然也知道,毕竟她们是多年的闺中密友,那个宅子的位置偏僻难寻,还是司黎匀买下送给刑念安的。
双梅驾着车疾驰而去,司黎匀坐在车里看都不愿意看那孩子一眼,就那么搁在地上颠簸着。
天边轰隆一声雷响,马险些惊了,马车剧烈地颠簸了几下,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司黎匀紧闭着双眼,身上的疼痛也不及这哭声刺耳,这声音仿佛一遍一遍地提醒着她,她司黎匀生了个瞎子!
她终于忍受不住,捂住耳朵,恶狠狠道:“别哭了,你别哭了,你怎么不去死!”
双梅不安地回头看着车里,司黎匀满眼戾气恨不能将孩子扔出车。
快到了,快到了,双梅生怕司黎匀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只得加快速度,拼命甩着马鞭。
伴着马儿一声嘶吼,双梅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可算是到了。
宅子不大却也临山环水,门前的牌匾上用正楷端端正正地写着“晚风阁”几个字,这里不常住人,平常只有一位扫洒的老先生在门前坐着发呆,这时候也不知去了哪里,大门虚掩着,好像有人来过。
司黎匀下了车,拢了拢宽大的斗篷,她端着淑女的架子,微微仰着头,稳着步子走进了院内。
院中,刑念安瘫坐在廊前,面色苍白捂着肚子痛苦地**着,身下一滩暗红的血迹,很明显,她也要生了。
看到司黎匀的那一刻,刑念安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匀儿,快帮帮我……我可能要生了。”
司黎匀蹲下身,用手反复抚摸着刑念安的肚子,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可最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见刑念安满心信任的抓着自己的手,司黎匀干瘪地扯出一抹笑来:“念安,放轻松些,有我在呢!”
刑念安几乎没怎么受罪,孩子很快就降生了,而且很顺利,生的是一个女儿,同样的白嫩可爱,孩子响亮的哭着,小手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司黎匀看了看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是个再健康不过的孩子了,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再难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刑念安疲累极了,缓缓抬着手:“匀儿,快给我抱抱,我想看看她。”
不料司黎匀却抱着孩子退后几步。
看着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刑念安疑惑,声音干哑道:“匀儿你……”
司黎匀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告着:“念安,这是我的女儿,你的孩子,在那边!”
双梅犹豫了一下,心知小姐想要做什么,于是便将怀里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放到刑念安身边。
刑念安摇头,眸中尽是不解:“不是的,不是的,那个才是我的孩子,我一直是清醒的啊,我不会看错的!”她侧头看了眼双梅抱过来的孩子,正好对上那婴儿灰白的眼睛。
从不解到震惊,刑念安瞬间明白司黎匀想要做什么,于是挣扎着靠在围栏边想要撑起身子:“黎匀,你要做什么!”
“你那么聪明,你会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司黎匀直直地盯着刑念安看,目光似乎在看她,又似乎透过她在看别的地方。
刑念安以为她神志不清了,试图唤醒她,尽力大声道:“黎匀,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善良柔软,又那么爱闻将军,这孩子是你们二人的血脉,你不会忍心……”
司黎匀根本容不得她说完,打断道:“嗤,什么血脉?我司黎匀怎么会生出一个瞎子来?我怀里的才是我司黎匀的亲生女儿!”司黎匀双眼通红,仿佛入了魔一般。
她慢慢踱着步子朝刑念安走来:“念安,我才不如你,貌也不如你,家世也不如你,同为女子掌家的大族,为何你们刑家就要高我一等?不过这些我都能忍,可我……却连气运都不如你!
你看你,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和爱慕,国师大弟子也倾拜在你的裙下,你想要什么,不用你开口自会有人给你送来,入宫朝见皇帝也都要高看你一眼,就连有孕都是你比我先!
你以为我喜欢闻容画那个莽夫吗?我不过是为了比你先怀上孩子,随便找了个与我家世匹配的男人罢了,我爱他?笑话!我司黎匀只爱自己!
我以为,我以为这一次只要我先生了孩子我就能赢你一次,我以为只要我吃足够的催产药我就能先你一步……我可怎么都没想到,我居然生出那种怪物!”
司黎匀已经从最开始的抱怨变成了愤恨与嘶吼,眼泪流了满脸居然都没发觉。
刑念安从来不知道她心中有这么多恨,她一直觉得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母系氏族人才凋零,她们就是要彼此扶持才是,却不想匀儿竟然会妒忌自己,她竟隐藏的这样好,自己也从来都不曾发觉。
她从未见过司黎匀这个样子,就好像变了个人,如此陌生,如此戾气横生,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安抚她,向她求饶吗?说自己不知道她的心思,不是故意的吗?
可自己明明没做错什么啊……
司黎匀拔下盘发的琉璃长簪,一步一步靠近刑念安。
她握着那簪子,细细地端详:“论烧制琉璃的技法,我比你高出十倍不止,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还要与你竞争,琉璃司掌司的位子本该是我的,什么谁先生女谁就是下一任掌司!不公平,根本不公平!难道不是应该能者胜任吗?凭什么,凭什么你还要与我争?!”
司黎匀缓缓举起簪子,来到刑念安身边,拽着她的衣襟,面目狰狞。
双梅扑上去抱住司黎匀的胳膊:“小姐,小姐你清醒一下,我们可以抱走邢小姐的孩子,我们可以将孩子调换一下,没有必要杀了她的!”
司黎匀的眼睛红的像要滴血,她压着嗓子,发出骇人的气声:“我抢走了她的孩子!我若不杀了她她会说出去的!”说罢便猛冲着朝着刑念安的方向挥了几下那锋利的簪子。
双梅死死地抱着司黎匀不撒手,她知道,她一人侍二主已经是不忠不义,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司黎匀一错再错,而且邢小姐从未苛待自己,她不能见死不救!
刑念安也被司黎匀的样子吓到了,她们多年姐妹,她真的没有想到司黎匀居然对自己怨恨这么深,更没有想到她会下此狠手,竟然想要杀了自己。
稍有些力气,刑念安便抓住时机,挣扎着爬起身,踉踉跄跄地向门口跑去。
眼看刑念安要逃走,司黎匀急了,双梅抱的紧,她又挣脱不开,于是狠狠地朝着双梅的头顶刺去,刺了几下都不能深入,她以为自己力气不够,刺得不深,便狠命地朝着双梅的脖子狠狠扎去,不过几下,双梅便没了力气死鱼一般倒在地上,抽搐着,脖子上的血洞咕嘟咕嘟地冒着血泡,残忍至极。
透明的琉璃簪子浸染了血色,再不复往日的温润光泽,如今倒更像是利刃,贪婪地吮吸着血液。
司黎匀好不容易甩开双梅,追出去时刑念安正费力地爬上马车,焦急地赶着马,希望马儿能够快跑。司黎匀哪能给她逃跑的机会,几步上前,狠狠地将刑念安从车上拉下,毫不留情地从后背将长簪刺穿了她的身体。
她哪里有时间犹豫,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将刑念安灭口,于是下手便如此干脆利落,丝毫不念往日半点情分。
“念安,一切都结束了,活着的,才是赢家不是吗?”
刑念安用手抓着马鞍就是不肯倒下,她张张嘴,腥甜的血顺着嘴角流下,她道:“赢家?司黎匀,我从来都没有想要与你论个输赢,你不是输给了我,你是输给了你自己,而且……输的一塌糊涂!”
“死人是没有资格说话的!”司黎匀拔出插在刑念安身体的长簪,看着她缓缓瘫倒在地,忽然松了口气,她心中其实很害怕,她害怕刑念安不死,她就再也没有胆子下手了。
看着刑念安闭上了眼睛,口鼻间再也没有气息,她才终于放了心。
一声闷雷,大雨如注,神智慢慢回笼,雨水也早已把长簪的血迹冲刷,她又回到小院。
双梅已经死透了,却还将那瞎眼的孩子护在身下,司黎匀不禁觉得可笑:“你虽从小就跟着我,可现在已经是刑念安的贴身侍婢,哪有主子死了奴婢还活着的道理,你不死,这戏怎么真?”
司黎匀从双梅身下拎出孩子,又将早就备好的刻有祝字的短刀扔在刑念安身边。
国师一脉与刑家未免走的也太近了些,他们若是一直联手,司家如何有立足之地?
那就让外人以为祝征云杀了刑念安和腹中孩子好了,反正又没有人知道真相,有怀疑就会有隔阂,有隔阂就会生怨怼,有了怨怼,刑家自然就会被孤立……
车轮缓缓转动,司黎匀抱着刑念安的女儿上了马车,却在偏僻处,将自己生出的瞎眼孩子扔进了路边的泥坑。
反正雨水会冲刷一切,谁也别想知道真相,永远也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