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所以不那么容易,可能是因为不想人们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有过多的留恋和不甘。所以才会不断的给我们安排接踵而至的烦恼,困扰,苦难,灾难,甚至灭顶之灾。或许这才是悲痛给予人们的仁慈和宽解,它只是想让每个人在离开的时候能够心甘情愿,能够平静的放手。但是太多人是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因为他们的离开太过突然。比如他们的父亲。
凌羽的父亲在她十二岁那年死了。连冽的父亲在他十五岁那年死了。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面对面,同一种姿态。平行的两道房梁,一个是警察,一个是混混。那是一个废弃的旧仓库,他们在这里是如此扎眼。
像是坚持着想入冬的树叶,僵僵地挂在枝头,脆弱,干枯,随风晃来晃去。两个人死之前还能看见彼此痛苦的表情与挣扎。全力以赴的挣扎然后渐渐到抽搐。看见对方,就看到了自己即将定格的死相。全身皮肤的伤口像道道叶脉。
十二岁的她,十五岁的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太平间门口。同样没有母亲,只是和父亲相依为命。
人那么死了之后躺在那里,看起来会矮小许多,脸有点塌,颜色灰灰的,眼皮皱皱,嘴唇也是紫灰色,头发黏黏的紧贴在头皮上。
两个孩子先后进去,没有哭声传出来。他们都只是呆呆的安静的站着,女孩的眼泪绕着眼底婆娑,始终没落下,左手握着右手,食指不停地抠着自己的虎口,先是破皮,然后肉也破了,出了一道道浅红色的血印。男孩没有很靠前,没有眼泪,嘴角低垂,微微颤抖。很多人在谈及别人的悲惨遭遇时,会用“都是命”三个字来形容。不用感慨谁的冰冷,叹怜自己的不幸,这几个字不会让任何人置身事外,这几个字也不会缺席任何人的人生,至少会有那么一次,你口中的别人就是别人嘴里的你自己。不幸至,无人逃脱,如幸共你,我心维安。“都是命”,都是“我们的命”。
玻璃被击打的声音干扰了车上相拥的他们。马尾辫带着手下,站在车前。她叫许泪。她对连冽的喜欢,帮内无人不知。她不是女二,不是有来头的角色,不是帮内权重人物的女儿或者外孙女,更不是那该死的没结果的缘分,比如男主角救过她换来的以身相许。她只是一直在连冽身边很多年,很多年,久到变成习惯,久到离不开,久到以为依赖便是爱。
许泪的父亲是帮内的一个小角色,死于某次寻仇,仇家就是奔着要命来的,一击便被斧子劈中了脖子,那时候五岁的许泪站在爸爸前面,穿着一条淡黄色碎花连衣裙,还没来及踩到前面的路,地上便血色生莲,点点鲜艳。一斧其实就已经死掉的人,全身上下又被乱砍了四五十下,有一部分肉渣沉在血里,干了便嵌在地的缝隙。
许泪回头看见自己的父亲倒下,一直摇晃着父亲,想让他快点站起来,还能像往常一样,买上一份鱼丸面回家两个人一起吃。骨肉连系着肢体肤皮,仅剩的那一段残肉,是上天对这个女孩最后的仁慈,父亲的脖子和头已经快被摇分家了。
“想干什么?”连冽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站在许泪面前,单手插在西装口袋里。
“为什么喜欢她,那么突然!”许泪的语气很沉,目不转睛的看着连冽。
凌羽坐在车里,眼前是连冽挺拔结实的背影。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也不想知道。她相信连冽可以处理好任何问题,而她需要做的就是安静的等着。等他回来。
大概一分钟之后,眼前的众人散去,连冽回到车上,轻声和凌羽说,“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