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天公作美,麦场里的麦子晾晒的差不多了,开始打场。
村子里的几个年轻力壮的过来帮着翻场,干完活儿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
剩下的活儿栀微娘俩儿忙到快要天黑,才把碾收下来的小麦装进麻袋,抬上了牛车。
夏栀微坐在晃悠悠的牛车上面,一漾一漾地看着天边那一抹彩霞,渐渐隐退着。
——灶堂里的火暗了下来,大柴锅里的粥熟了,还要再闷会儿。
院门开了,进来个人影。
是李叔!
站在院子里,李叔给了栀微娘一封信,
说是上午去供销社打酱油,给捎回来的。
没进屋,说家里还有事,便急匆匆走了。
跳跃的油灯下,
夏栀微给母亲读着信。母亲坐在一旁,一边听着一边悄悄抹着眼泪。
书信是夏栀微的姥姥口述,请人代笔的。
信上说:姥姥一个人住在姥爷单位的排房里,很想念小微。让小微放假去玩。
还特别提到,每次小微的信寄到,街坊邻居帮着读信时,总夸小微的字写的漂亮!
……
夏栀微出生的时候,重男轻女的奶奶一看是个丫头片子,扭头便走了。
村子里家里有五六个子女的也不在少数,至少也是家里有两个孩子。如果头大的是个女娃,家里铁定是再要生一个,碰碰运气。
夏栀微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三十岁了,也恰恰赶上第一批独生子女的“光荣大潮”,村子里也有偷着再生二胎的,但是她的父亲是居民户口,更不敢冒风险。
夏栀微由姥姥带着,就这样过了六年。直到有一天,远方发来了一份加急电报。姥姥锁上门,坐上公路上的大客车,去了遥远的大城市。去照顾患病的姥爷,这一去就是十年,直到姥爷去世。
夏栀微努力的识字,读书,她要早一天能给姥姥写信,问姥姥可好?告诉姥姥,自己有多想她。
姥姥家的老房子闲置下来,院子里长满荒草。
有时候,夏栀微跟母亲赌气,拿着钥匙偷偷跑到姥姥家的老院子里,一个人哭一会儿,坐一会儿,想一会儿,心里也便舒坦了。
老房子里有夏栀微满满的回忆。 虽然,儿时,父亲带她去县城下过馆子,买过牛奶糖,和蜂蜜。这都是村子里面没有的东西。
可她最喜欢的还是姥姥家的院子,院子里的树,花盆里养的凤仙花和仙人掌。曾经养的淘气的小猫,还有一条听话的黄毛大狼狗。
…………这老房子里面的一切,她都觉得亲切。
夏栀微长大后,还常常梦到,姥姥家院子里的枣树,杏树,石榴树,和葡萄架。还有树下的榆木小板凳,门口两棵老榆树之间麻绳做的荡秋千……
还会梦到,老枣树结满果子。从细碎的枣花开,招引蜜蜂来,到长出青青的小枣,慢慢长大,由青变红……
夏栀微做在小板凳上,姥姥用红头绳给她梳小辫儿,然后她托着腮,望着满树上的枣子,姥姥抚摸着她的头和蔼地说:“小微啊,再等等,等到到八月十五就能吃了。
”
枣子要半清半红的最好吃,脆甜中带着点酸甜,如果是全红就只剩下甜,少了些丰富的味道。尤其起个大早,在带着露水的清晨,去摘几个枣子来吃,清凉凉,甜滋滋,好吃极了!
等满树的枣全红透了,挑个天气好的时候把它们用长长的竹竿打下来,挑拣,洗净,用开水煮过,捞出来放到屋顶上晾晒,秋日里的阳光明亮又干爽,晒干后,保存起来可以美美的吃上一整个冬天。
每逢过年,姥姥都要烫上一把晒好的红枣,蒸枣山,枣馒头,枣粘糕。
……
姥姥家的杏树上结的果儿并不多,但水白杏个大,香甜。常常招来花喜鹊啄。它们喜欢啄食枝头高处的果儿,往往还没有到完全成熟,杏子已然落了一地。
夏栀微喜欢吃杏儿,姥姥告诉她,:“不可以多吃的,多食容易生病。
”
有一次,夏栀微趁姥姥不在家,用竹竿打下来树上好多杏子,吃了个够,第二天发起了高烧。姥姥背着她去村子东头的赤脚医生看病,又守了她一夜,烧才褪去。
……
夏栀微在梦里还是会睡在姥姥家的热炕头,早上从鼻翼间一缕缕的灶堂烟味里醒来,姥姥坐在炕头笑吟吟地看着她,等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