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毕竟是六月,特别是梅雨当道的时节,特别容易下雨。
之前那十日的晴天已经实属奇迹,今日见天空乌云点点,瞬时凝成了大片,接着便是一道闪电划破那浓厚的云层,一滴雨啪嗒落在了应璃的脸上。
古时候的树林不比现在,那时候家家烧的是灶台,生火用的便是山上的干草和树木,所以无论是什么时节,山上必然都是空旷旷的,连树木其实也并不茂盛。
所以靠着树叶挡雨,必然是做不到的。
苏睦看着应璃怀间那似有似无的淡红色血迹,将她放下,然后脱下自己只剩半件的袍衫,折了两层,双手举着撑在应璃的头上。
雨点稀里哗啦的从天上砸在苏睦的头上,然后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许是雨太大了,让苏睦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不时的眨巴眨巴,忽然看见自己的手撑得不太正了,于是又挪了挪,将雨水悉数接住了。
只是要做到这样,苏睦的脸必然是和应璃很近的。
应璃抬着眼睛看着他,有些人说,长得好看的人不耐看,看着看着会不好看,但是此刻应璃觉得,眼前的男人越来越好看,所以觉得上面的那种说法是个谬论。
她的眼光将苏睦的脸上上下下的摸了个遍,然后留在了他微微翘起的薄唇间。她忽然觉得好想吻上去,如此想着,脸上便泛起了一丝红晕。
苏睦看着她说:“怎么了,是不舒服?”温柔的声音仿佛湖中偶尔荡起的微波,酥酥的拨绕着她的心底。
她摇摇头,脸微低。几秒之后,她还是一抬头亲了上去。
苏睦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眼睛瞪得如牛眼,手上因为一抖,雨水全然落了下来,冰凉凉的雨丝倒是让应璃清醒了不少。她身子向后一倾,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苏睦却募的挑起她尖尖的下巴,嘴角一勾:“倒是个不错的姑娘。”说着,头一低,薄唇紧紧的贴在了她的唇上。
只是如此关键的时刻,却总是会来些不该来的人。
一队官兵踏着重重的步子,将地上的水潭踩得啪啪作响。
苏睦翘起自己的头,站起身来,湿润的里衣贴着他单薄的身体,让人担心他随时可能被风刮走,所以,应璃的心不觉的紧了一紧。
苏睦伸出右手,五指齐齐张开,盖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微微侧头对她说:“恐怕你我要暂且告别了,记着,十日之后,必来娶你。”
应璃灰溜溜的脸上挂着浅笑,她觉得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了。只是不知为何,眼睛却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以致她是如何到了城里也一点不晓得了。
她在医馆里面住了两天,第三天就被那医馆的老头给踢了出来。她觉得苏睦给他救自己的银子一定是够的,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人对乞丐有偏见,所以才会把她从医馆踢出来的。
不过此刻,让她更在意的是该怎么填饱肚子,十天没有吃盐,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大概就是盐了。
当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摊而苦于无面可吃的时候,有人往她的手里放了三个铜板。她回过头,眼前站着个乞丐,灰溜溜的小眼睛,好不熟悉。
只是此刻她没心思问,拿了铜板买了碗面就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没想过这钱还是得还的,而且作为乞丐,恐怕这辈子也还不了。
等她吃完,她才随着那个乞丐,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破庙里,等着苏睦来把自己娶回去。
乞丐看着面犯桃花的她说:“老实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原本乞丐没有名字也是正常的,见面之后叫了喂就不错了。只是应璃,大概也不能说是应璃,而是前身的这位姑娘骨子里就仿佛有股傲气,所以她大概之前不是乞丐,所以必然是有名字的。
应璃说:“柳莺莺!”
乞丐一听,愣了:“柳莺莺?”
应璃微蹙着眉,不该所有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是这种反应的。
乞丐说:“你可听说过,前些日子京城发生的大事!”
此话耳熟,似是从苏睦的嘴巴里听说过。
乞丐四处一望,见其他乞丐还没回来,便说:“镇远大将军柳韬柳将军前些日子造反了,说皇帝昏庸,只知享乐,而且亲佞远贤,当即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你可知,柳韬手里握着京城的一半兵力,不消半日,便冲进皇庭直捣黄龙。此刻皇帝还在玉妃的宫里抱着美人该干嘛就干嘛,忽然见一匹汗血宝马,直接破开玉楼宫,举起宝剑,便将那玉妃一刀两端。皇帝吓得软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下,这时却见漱清王苏子陌带着三千亲卫部队,眨眼便将那柳韬擒下了马。”
应璃听罢,说:“那这王爷倒是不错!”
乞丐说:“姑娘怎么就不担心柳家?”
应璃转头一看:“那柳家呢?”
“当然满门抄斩,连从小在静心庵里的柳家小女儿也未能幸免。当日柳家十七口,被推在午门之外,只是可怜了那娇滴滴的柳家小女儿。我听闻柳家小女自幼才华横溢,十五岁时便画了一幅清水图送至宫内,颇得皇帝厚爱。只是奇怪的是,原本那漱清王与柳将军也并没有什么恩怨,行刑当日,却有人在楼阁里见到了带着金面的漱清王,对着刑场浅浅一笑。”
柳家的事大概与她无关,而乞丐关心的是柳家小女,所以她觉得她该去关心那位王爷,遂问:“那王爷为何带着金面?”
乞丐笑了一声:“世人都说漱清王长相柔美,却骁勇善战。两年前的晓亭关大战听过没?那时漱清王带着五千精锐,与三万邺国敌军奋血抗战,最终击退敌军,赢得大捷。漱清王在民间名声大噪之时,却忽然传出漱清王与宫中梅妃有染。梅妃当即被一根白绫赐死,而漱清王苏子陌,念其军功卓著,便赐他一块金面,从今往后不得摘下。”
“那好好的一张脸,不是就这么毁了?”
乞丐说:“姑娘,这并非重点,而是姑娘不能再说自己姓柳了,如今祁国上下人心惶惶,凡是姓柳的,全被那皇帝拉去关了大狱,说是余孽未除,江山不稳。恐怕现在举国上下,除了姑娘,已经无人姓柳了。”
应璃哦了一声,忽然觉得苏睦当时没把自己丢进监狱,着实是个好人。
只是柳莺莺这个名字看来是不能再用了,便一转眼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花汐。至于那个乞丐,应璃说,他没名字不好叫,就想给他取名叫苏畅,武状元苏乞儿的名字,给他算是便宜他了。
乞丐听了一皱眉道:“不好不好,苏是国姓,我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用啊。”
花汐一撇嘴:“国姓怎么了?国姓就不能用了吗?照这么说,皇帝吃过猪肉,那全天下的人都不要吃猪肉好了。”
乞丐说:“倒也不是这么说,只是我原本不姓苏,忽然给自己取了个苏姓,皇帝就会觉得我是藐视国姓。何况这世道,能给人改名换姓的,只有皇帝,我给自己取个名儿,皇帝还以为我意图谋反呢。”
花汐一想,恐怕在这个社会里,乞丐突然给自己取名姓苏,大抵跟侵犯人家的名誉权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侵犯了皇帝的名誉权,所以罪名就会比较严重。
花汐说:“还是跟我一个姓吧,姓花,至于名字就叫仕好了,仕途的仕,花仕,如何?”
花仕一听是仕途的仕,自嘲的一笑:“乞丐想要入仕,恐怕是白日做梦吧。”
花汐说:“国家又没说不能白日做梦,何况,我觉得你长得挺有范儿,也许哪天就真的入仕了也不一定啊。老天爷都会变脸,死人还能活过来,你就敢保证将来不会有奇迹?”
花仕听罢,“啊”了一声,对应的应该是那句死人还能活过来吧。
花汐挥挥手:“打个比方而已。”
花仕“哦”了一声,从此以后,这个乞丐的名字,就是花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