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马在这个叫库尔的小镇子上也待了有三天了。
因为临近蒙里埃,时不时的也有些大人物会从这里过,库尔人对着两人还不会大惊小怪,倒是睿智实在是惹眼,引得孩子们一通围观。
冬季的旅人本来就少,库尔的酒馆时常接待过往客商,此时客房都空着。法比安要了两间房,弄得胡安啧啧称叹。“老爷您可真是……与众不同。”作为此刻法比安唯一的扈从,理应要负责法比安的饮食起居,从擦拭身体到便后的清洁,从端水递热毛巾到倒尿盆。所以胡安还本想着能睡个地板就不错,他之前在德玛西亚城堡里轮值的时候只能端个凳子坐着打盹,随时准备给起夜的男爵老爷服务。法比安却直接给他也要了个房间,当然是让他受宠若惊。法比安倒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他又不是真正的贵族,之前在提莫西家里虽然大小事都有仆人去做,但很多东西还是要自己来的,他也不习惯被人端屎端尿地伺候,自己好胳膊好腿的岂不是要成了废人?
胡安之前被好一通折腾,虽然年轻,身体素质也很好,但怎么着也还是要调养个几天的。结果第二天,他就看到一大早的胡安就跑去给他喂马去了。
“你应该去休息。喂马我可以自己来,酒馆这也有帮工。”
胡安反倒不乐意了。“老爷,您这马可是上等的好马,精贵着呢,得用上好的豆料。让店家打理,他们怕是只会拿些草料糊弄完事。这等下贱的粗活可劳不得您的双手,脏了您的好衣裳。我身体好着呢,您不用担心。”
胡安穿着单衣,脸上还带着潮红。这话法比安听着感觉莫名刺耳。但这个犟人显然不会乖乖回去躺下。
“马喂完了,就拿上你的铠甲,跟我去铁匠铺看看吧。”
虽然没有封号,此刻更是连马都没有,但是没有装备的骑士算哪门子骑士。胡安可高兴坏了,给贵族当扈从,武力当然是必要的。向来护具和武器都应该是自备,但是他这情况当然就别想了。这老爷可真是大方!
胡安兴冲冲地把他那不知道给传了多少代,锈迹斑斑的半截烂铁拿上,颠颠地就跟着法比安往镇口的铁匠铺去了。
铁匠看着面前那堆破烂,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法比安,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
“老爷,”铁匠一脸苦笑,也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答话。“您这铠甲没法修啊。这款式都是快百年前的了。料子也粗糙,这关节处的皮子都快磨断了,何况还只有半截。您拿给我也只能融了做成农具。”
法比安也就没想着能把这破烂给整治出来。瞎子都能看出来,这要是还能修好了那也只能称之为神迹。好在胡安显然对他这“传家宝”也没有什么坚持。
“这些随你怎么处置吧。你这里有现成的吗?还有什么武器也要的。”
“老爷,铠甲是没有的。那样的东西得子爵大人点头才行。”老铁匠一边说一边回过身从他那一堆零碎里“哗啦哗啦”地捯饬了半天,然后把两个布包裹给拿了出来。“我这倒还有一副锁子甲,是过去留着私用的。咱这也多少年不打仗了,您要不嫌弃可以卖给您。还有这把是咱全镇最好的剑啦。”
法罗兰这土地上,乃至整个泰姆大陆,遍地的大小贵族。虽说爵位本有高低,但实际上不过是按实力说话的。那蒙里埃之前的领主唐斯图瓦家族虽然只是个男爵,领土也算不上很大,但仗着财力丰厚,手底下兵强马壮,便是对上诸如赫拉硕那样的伯爵,也是能挺直了身子说话的,丝毫不怵头。这括奇子爵可就不行了,周围的邻居们一个强过一个,他却混得跟个骑士差不多。这库尔镇已经是他领地里最大的市镇了。好在他身段灵活,左右逢源的手腕也是相当了得,领地里又没什么像样的出产,结果谁都不稀罕来打他,也落得个清静自在。所以这铁匠铺里除了日常打打农具和蹄铁之类的用具,居然是连个像样的武备都找不到。
老铁匠还说,镇子里的皮匠那里应该能有皮甲可卖。法比安看看那锁子甲和长剑,倒是维护得不错,也算是好东西了,便准备结账走人。
他从没购置过武器,所以老铁匠开口就是30西特尔,把他给吓了一跳。好在胡安知道小少爷应该是没干过这些事,行市他也知道,这价格还算是公平。
武具这种东西寻常人等可买不到,还要到税务官大人那去出示身份,签字的走一套流程。法比安索性又给胡安买了把匕首,这玩意才是日常防身最好使的。然后让老铁匠领着他去买了套皮甲,又搜罗一圈去找坐骑。库尔镇自然不可能有战马出售的,只有拉犁的驽马,于是转悠了大半天,胡安成了个骡子骑士。
法比安看着胡安手足舞蹈喜笑颜开的样子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乡下小骑士可从没见过这般的好物件,直夸那骡子可比他的那匹瘦马都大,欢欣之下还想让法比安给起个名。法比安还准备等到了大点的地方给换匹像样的马,当然也就给否了。之后又是去裁缝那量了尺寸,等着给他做套新衣裳,才施施然的跑去税务官那签字。
税务官看看法比安那面相那打扮,心知这大概是个大人物。打开血统证明做做样子就直接把账本翻出来了。他虽然心痒,但也实在不敢宰上一笔。看那血统证明也有些年头了,必然是什么树大根深的大贵族,他自己记不住那些繁复的纹章,但是回头得赶紧去告知子爵,领地里来了个了不得的尊贵客人。
等到从税务官那出来,一算账,连上买骡子、辔子拢头之类的马具等零零碎碎的钱,又是20个西特尔。临行前提莫西交给法比安200个西特尔,本来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谁想到这才几天过去,就缩水了四分之一。
法比安塞给胡安一些零钱,让他自己先回酒馆去休息,他还想在这镇子上转转。
法比安谨记提莫西的教诲,巫术是为凡人服务的。本来跟着导师游历那么些年,他们也经常做些给穷人治病施药之类的事情。这会眼看着钱袋子瘦了一圈,法比安自然也想着打听些消息,看能不能整点进项。
库尔镇倒是不大,但是既然在子爵脚下,人口还是有一些的。那些常见的疾病居然也凑了个齐整,特别是这大冬天里的。但是对于很多疾病,法比安也是束手无策的。
比如那最吓人的“圣火病”,患者经常会出现幻觉,四肢抽搐,手脚灼烧发黑,严重点的抽着抽着手脚就直接坏死掉下来了。教士们对此束手无策,声称是“圣火”灼烧所致。可教派的亡灵巫师们已经知道,这是因为黑麦上生出的麦角,混着麦子磨成粉做成面包,吃下去就会中毒,久而久之便会是这般模样。可这要怎么办呢?告诉农民们不要吃麦角?且不说谁有那个精力去一点一点地把麦角给拣出来,对混个饱都勉强的农民们来说,那么大个麦角,虽然味道糟糕,你不让他们吃?白眼跟着就来了。还有就是常见的各种寄生虫病,说起来简单,把水烧开了再喝就好。但薪柴的开销,对生火造饭都得数着来的普通人,又有几家能负担得起呢?至于什么因为长期缺乏肉食导致的各种营养不良和血液病引发的体弱之类的,那就更是没有办法了。
法比安能做的,无非是拿着面包搓些丸子,再悄悄念些慰灵的咒文安抚患者的病痛,能让他们暂时好过一些。对于那些寻常的头疼脑热,普通的汤药也是能治的。就这么着,不过三日,全镇都知道来了个善良正直伟大的贵人,不仅肯给穷人们诊疗,还能药到病除,甚至听说连麻风病让他摸一摸都能见好。更难得的是,价钱还便宜,对那些穷苦的人家甚至干脆就是义诊送药的。
于是库尔那小小的酒馆,每天都乌央乌央地围着一大群人,等着那个圣人出来,能让他们见上一面。人们希望他能给自己拂顶祝福,恳求着能亲吻他的靴子,甚至连他脚边的泥土都给薅掉了一大圈。弄得法比安这下是连门都没法出。胡安的眼神愈发狂热,说他真是“贵族中的贵族”,是“真正的贵族”,就差没说他是活着的圣徒了。
这话他没说,镇子里的教堂却坐不住了。牧师们见不到法比安人,干脆直接宣称真理之主的光辉随着圣人的降临而照耀了此处,是真理之主将他的使徒送来了库尔。号召镇民们捐钱给他立个碑。其实都用不上他们号召。镇民们看法比安给堵得出不了门,便纷纷去教堂祷告,捐献的热情更是高涨。连带着,“圣人”寄所的小酒馆也是生意大好,镇子里被他转悠过的几个商户们也纷纷说自己受到了祝福。连那马厩里的睿智,都被人给七手八脚地盖了几层毯子,惊得它想踢人。小小的库尔镇,搞得像是天天在过节,一点都没有冬天的气氛。
这么个结果,是法比安完全没有想到的。他不过是顺着本心,力所能及的做了点微小的工作。
看着窗外狂热的人群,楼下大堂里一阵接一阵的祝福声,他心情有些复杂,还有点慌。
他本就只是打算在这里暂做停留,这都快给堵了一周了,事情再继续发展下去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而且你说他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亡灵巫师,怎么就成了圣徒了呢?要是这事情给闹到总教区去,传进了主教的耳朵里,怕不是审判庭跟着就下来了。今天这些还在对着他顶礼膜拜的人群,转眼就得拿着草叉和火把,把他绑到火刑架上,扔石头吐吐沫了。
法比安在那给愁得想念两句十四行诗,胡安倒是混得风生水起。
小骑士本来就喜欢跟人拼酒,见天的给灌得不省人事的。没几天,人人都知道他是那圣人的扈从。胡安可从没享受过这般待遇,面对着央求他讲些圣人事迹的人群,借着酒劲,就开始胡吹了。
他说他被邪恶的巫师给下了诅咒,在真理之主的光辉所照耀不到的险恶之地寻求救赎。于那充满了瘴气的深山老林里遭遇了一个恐怖的巨人,足足有二十法尺高。自己英勇顽强地与之搏斗,那战斗惊天动地发出滚滚雷声,但是实在是力不能敌。就在他奄奄一息之际,一道神圣的光辉照耀下来,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圣人,随着天使的歌声降临此处。他神圣的面孔使那邪恶的巨人望之胆寒,仅用吼声便将那恐怖的强敌击退。他轻轻一拂,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便完全好了。从此他知道了自己的使命,便跟着主人四处游荡。
淳朴的镇民们被这传奇的故事唬得惊叹连连,自然愈发恭敬。便送给他一个雅号“击巨人者”。法比安身上的神圣光环自然是更加耀眼了。他本人反倒给这番操弄整得头疼不已。
他把胡安叫到房间里,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严厉地训斥:“马克西米利安,告诉我,骑士守则的第一条是什么?”
“谦恭。”
“第二条呢?”
“正……正直……”
“好,好得很啊。”
胡安晓得自己犯了错,对法比安却是愈发恭敬。“伟大的主人啊……”
“法比安先生!”
“啊……老爷啊。我在酒馆里还是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的。”
法比安冷冷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这括奇家的子爵,好像也是久病缠身了,四处寻医半点办法都没有。天天躺在城堡里不能理事,连领民们的申诉都是交给顾问处理。他给出了高额的悬赏,我想老爷您……”
他话没说完,法比安更来气了。“你还嫌我们现在的名头不够大么?我这随手医了几个人就被吹成了神迹,这要是贵族……”
话没说完,有人敲响了房门。“是法比安大人吗?括奇子爵请您到城堡去说话,还望赏脸莅临。”
说实话,法比安还不想那么早就跟贵族有这么直接的接触。可人家都已经寻上门来了,他能拒绝吗?
他气哼哼地瞪了胡安一眼,胡安却还在那嘿嘿傻笑,满脸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