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篇——
从法院出来,天气并没有像期盼的那么中意。
明明才是早上的十点钟,盛夏的阳光就像是再准备一场烧烤盛宴,直教人觉得要被烤化了一样,如果在身上撒点孜然,绝对是分分钟就能烤出香味的节奏。
余秋不紧不慢的朝法院大门外走去,一边嘟囔着:破天气,怎么就不能跟心情一样下场大雨呢?
在走到距离大门口还有两米的距离时,余秋用手挡在眼前再一次回头看了看法院正门前的那块电子显示屏。
显示屏上面正在轮番播放着早上开庭的名单,其中一条信息显得格外刺眼,至少余秋是这么认为的,那条信息仿佛比太阳还毒,再次看到也让他觉得整个身体瞬间被抽空的感觉:13:余秋、何静离婚案,12号厅,开庭时间9点整。
回过头,余秋心想:走回去吧?反正也不算太远,这样,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回去收拾她的东西吧?刚才在法庭上她不是说了吗,一分钟都不想和自己多待。
在法院门口钓鱼的出租车排着长队,领头的一辆按着喇叭,等着站在大门口发愣的余秋的回应。
余秋还在纠结着到底该不该现在回去,身体就已经被大太阳烤的受不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余秋终于下定决心,快步走到出租车跟前,拉开门坐了上去:师傅,上山,谢谢!
这是一座被大山围起来的小城,连上山都是一种共有的默契词。说句上山,谁都知道是坐落在半山腰的那个小公园。
因为公园是在半山腰上,所以也一定会有些小贩在这里买卖商品挣点辛苦钱,只是物价比在市里面高出两三块。
余秋把身上最后一张红票子给了小贩,接过找回的零钱胡乱的塞进屁股兜里,余秋拎着几瓶冰啤酒走到湖边的树荫处坐下,点上烟狠狠的抽了两口,随后从身上摸出手机,开始打起电话。
“胡山,快给我滚山上来,什么?上班?我都离婚了你还上个屁的班?什么?油钱?滚吧…”
“喂?爸啊,哦,离了…哎呀,这是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怎么又成我的错了?我哪错了?她…喂?…喂?…”
余秋把电话拿到眼前,手机屏幕再一次跟往常一样卡死在通话页面中,余秋气的一把将手机扔了出去。
‘啪’,手机摔在旁边的一棵树上,瞬间四分五裂隐没在草地里。
不远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叔正专心用湖水给自己的爱车洗澡,听到声响,回头朝余秋的方向看了看,突然眼睛一亮,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到那棵树跟前开始捡起手机碎片,激动的问:你不要了吧?我拿走了啊?
余秋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摇晃着走到司机大叔跟前,伸出手没好气的说:“卡给我!”末了又不忘加了句“谢谢!”
拿回了卡,余秋又叼起烟坐在原地,旁边的啤酒瓶东倒西歪的躺在草地里。
方才的司机大叔在不远处研究着怎么把手机碎片拼起来。
在酒精的作用下,丝毫没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火红的太阳只剩下半个头在山顶上挣扎着,仿佛想要再多烧一会这个无情的世界,风却赶着云彩把它淹没在山头上。
这会家里…不,屋子里应该已经空了吧?照她的性格,一定不会拖过今天的,一定会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拿走。‘土豆’她应该不会带走,它是我的!对了,还有‘白糖’。
余秋念叨着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路边,路灯初点,路上空无一车,只有几个漫步在路上锻炼身体的影子。余秋觉得脑子发闷,蹲下身来,坐在马路牙子上。
因为离婚的事,他这几天可没少熬夜。
“小伙子,下山?”
轮胎声伴随着一个略微熟悉的男声停在身边,余秋抬起头,上午在这里擦车的司机大叔呲着牙,仿佛在感谢他的手机碎片。
余秋起身拍拍屁股,拉开车门把自己塞进后座,整个人躺在后座上懒懒的说了声:光明小区,谢谢。
“私家车不打表啊,十块钱!”司机看着后视镜,眸子里闪过一抹慈祥。
“嗯!”
余秋突然坐起身来,蹙着眉毛问:“师傅,你不是专门在这等我的吧?”
“哈哈哈,说什么呢?谁一天没事还专门等你啊?开什么玩笑!”司机大叔尴尬的笑了笑,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一般,不自觉的摇摇头。
“哦,那就好。”
余秋放松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舒缓很多,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点光都没有,无神的看着窗外。
车里一度沉默,安静的让人感到有些不安,没一会,余秋小声道:“师傅,放点音乐听啊,谢谢。”
“好嘞。”司机大叔答应着,打开了收音机,一个充满磁性的女声正在讲述‘婚姻’的故事。
“还是关了吧。”听了两句,余秋摇摇头,闭着眼靠在座位上。
“小伙子,难熬的事已经过去了,回去吃顿好的,好好睡一觉,要相信明天会好起来!”司机大叔关掉了收音机打开了话题,温暖的话语仿佛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就在脸上触摸着一样,让余秋感觉很是舒服。
“你还年轻的很,如果我儿子没死的话应该和你一样大,所以我才忍不住跟你说这些的”司机大叔盯着前方,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似的。
余秋睁开眼睛看了眼司机大叔的侧脸,又闭上。
“看你眼睛就知道这几天连觉都没怎么睡吧?记住啊,遇事千万别透支自己的身体,等你什么时候好起来的时候,回头一看,就会觉得自己当初怎么会那么蠢。”司机大叔说着,车子也渐渐停下:“啊哈哈,说着话呢就到了!”
余秋睁开眼,绷直了身体从屁股兜里摸出一把零钱准备付车费。司机大叔带着笑意转过脸摆摆手说:“不用啦,手机抵了!”说着又不知从哪里摸出那摔得破烂不堪的手机晃了晃。
“好吧,谢谢。”余秋也没客气,就准备下车,司机大叔又突然冒出来一句:“哎,你知道我儿子死了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余秋愣愣的看着司机大叔,静待答案。
“其实啊,就抱着那么一丝盼头就好了,我每天都把他的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家里的花和猫也都照料的很好,他生前最喜欢那只猫了,我知道他肯定会回来的,等他回来那天,家里就一定是他在的时候那样子,当我有了这个念头我就坚持下来了。”
沉默了一会,余秋抬起眼好奇的问道:“他走了多久了?”
“五年啦,哎,小伙子,你也是一样啊,不管出了什么事,一定要抱着相信以后会更好的信念好好活下去!真的,因为你跟我儿子太像了我才说这么多,哎,你自己要好好的啊。你跟他真的太像了,太像了…”司机大叔的语气充满了遗憾,说完又回过头去把着方向盘准备开车。
临下车前,余秋眼里闪着光:“大叔,谢谢你!”
司机大叔冲着后视镜淡淡一笑,摆摆手:“要好好的啊,快回去吧!”
目送着私家车走远,余秋回过味来,打心里佩服司机大叔的觉悟,希望他永远带着这个坚定的念头,好好生活。
转身,看着小区内百家灯火,余秋心里不由得又凉下一节。
从楼下的小商店里拎着一捆啤酒刚进门,一只胖橘猫就迎面冲了过来一个劲的叫唤着。阳台的窗台上,一只通体纯黑,唯独四爪和尾尖是白色的田园猫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余秋,它的眼神让人觉得有种很神奇的魔力,虽然是很常见的瞳色,但还感觉像是充满了整个宇宙的样子。
“别叫了,走开”余秋抬起脚轻轻的把撒娇的橘猫踢开,橘猫识相的蹲坐在地上摆着尾巴,张了张嘴打了个打哈欠。
余秋走到沙发前,把啤酒放在茶几上,顺势打开电视。
两只脚翘在茶几上,余秋叼着烟躺在布艺沙发上,盯着屋顶中间那盏由于坏了几个灯泡而变得暗淡的水晶灯,没一会,又突然坐起来,站在沙发上把挂在墙上的那副超大号婚纱照摘了下来,走到阳台上把相框反着立在墙边上。
黑猫依旧蹲在窗台上,此刻正伸着舌头舔着前爪,样子像极了一个偷吃棉花糖的小孩。
黑猫是一个月前余秋在森林公园的湖边夜跑的时候捡来的,当时的它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后腿有着带血的伤口,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余秋带着它看了兽医,之后就把它带回了家。因为这件事,他还跟何静冷战了两天,才终于勉强答应收留下它,并取名:白糖。
白糖很挑食,只对罐头和火腿感兴趣,至于猫粮,看都懒得看一眼。
精心照料一番,余秋带着白糖到宠物诊所做了复诊,医生告诉他白糖的状态很好,伤口恢复的也是出乎意料的快,并建议余秋等伤口彻底愈合后来做绝育手术。
余秋盯着白糖陷入回忆,直到白糖冲着他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才转身又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独自开始喝着闷酒。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恍惚间,余秋仿佛看到何静的影子在屋子里乱窜,她生气的样子,开心的样子,早上刚起床睡眼惺忪的站在镜子前抱怨着自己又胖了些的样子…
猫叫声唤醒了余秋的幻想。
余秋眯着眼看着眼前的橘猫正探着脑袋,用鼻子胡乱的嗅着自己的脸,懒懒的伸手把它拨开:走开!
橘猫名叫:土豆,是刚结婚时何静和余秋一起领养的流浪猫,当时它瘦小的身体就和余秋的手掌一般大,没想半年后,整个被溺爱成一个大胖子,真不愧橘猫这个称号。
余秋躺在沙发上,脸上简直脏的不成样子,张着嘴不断的打着哈欠,见土豆还在跟前站着,才想起是该换猫砂的时候了。随即懒懒的坐起身,低着头又闷坐了几分钟,才终于起身走向书房。
刚打开门,冲鼻的味道和地上散乱着、混合着猫尿的猫砂让余秋一下火大起来,转身怒瞪土豆并大吼道:“你他娘的到底想怎样?上个厕所都不能好好上,你爪子带着刺啊?”
土豆被这突然爆发的语调吓得够呛,扭头钻进沙发缝里面,余秋见状,莫名的将这几天的火气全部一股脑发泄出来,紧跟着土豆趴在沙发底下,一只手伸进去不停的摸索并喊着:“你给我出来!就知道躲?说了多少次屡教不改!你快点给我滚出来!”说着,余秋跪在地上双手抓着沙发缝隙,一声怒吼将沙发掀了起来。
“哈……”
只见土豆扎着毛缩在最角落,张着嘴发出害怕的声音,两只耳朵紧贴在脑袋上,身体不停的哆嗦着。
余秋见状楞了一下,突然大哭起来,嘴里不停的念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混着鼻涕滴在地上摊开,余秋把头埋在胳膊里面,这些天,压抑的情绪终于让他发泄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