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陌放松了身体随着摇椅一摇一晃,眼睛微闭,只是蹙笼的眉峰显示他正在沉思,将赵昊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他缓慢说道:“之前打探到的陛下病重的消息恐怕不是空穴来风,王皇后竟然把持的如此严密,陛下此次恐怕……”
他睁开眼睛看向赵昊,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锐利,又隐含几缕担忧。
久久的沉默之后,赵昊面对着窗口向前走了一步,双手负于身后,几缕清风从窗外吹进来,拂上他的额角,吹乱几丝发丝,他迎风而立,清俊孤高的身影透出几分遗世独立的感觉。
“我会再派人去联系的,实在不行,我就强行闯进去,就算她是皇后,也没有拦着儿子探望父皇的道理。”赵昊的声音阴沉冷峻。
赵陌摇摇头,刚才四哥还说现在做事不能急躁,现在他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看来即使是对那个人心里还隐含恨意,却还是父子连心,在这种危急时刻由不得他不动容忧心。
想了想,赵陌道:“四哥,你先别急,虽然我们现在进不了正和宫,可是里面还有我们的人,若真到了那种地步,他们会用传信烟花告诉我们的。所以你现在先别轻举妄动。”
为人子忤逆嫡母,被扣上不孝的罪名就得不偿失了。况且现在还不是赵昊和王皇后发生正面冲突的时刻。
赵昊深吸口气,心里的感觉复杂到他自己都有些不懂,明明那个人对不起他的母亲,害得他母亲含恨而逝,还把年少的他送到敌国去为质,令他受尽了苦难。
在母亲逝去而他还没有到齐国的那几年,他的生活几乎可以用如履薄冰胆战心惊来形容,稍有不注意,地府的大门就会向他敞开,就算如此,他的乳母和最忠心的贴身小太监,也还是为了他而死去。而去了齐国之后,一个敌国的质子,生活又能好的了哪里去?勉强保住一条命而已……
而这一切,都跟那个人脱不了关系……
他应该痛恨他的,可是现在知道他可能不好的消息,他竟然还是觉得揪心……
赵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恢复了惯常的冷清,凤眸看向远方,冷峻的声音道:“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的,那早已经不属于我了……”
他很早很早,就失去了莽撞冲动的资格。
赵陌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只是有些话他也不好多说,便转移了话题:“后日周郡王的菊花宴,四哥一起去吧?”
赵昊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丝莫测的神色:“当然会去,这种好戏,我自然奉陪到底。”
十四日一早,赵陌换了一身靛蓝色织锦直缀长袍,腰束同色腰带,配了一块玉质极佳的羊脂白玉佩,头发未曾束冠,只用银色丝带束起,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几分清峻不羁,多了几分文雅温润。
因为在赴周郡王的菊花宴之前尚有几件事要办,赵陌很早便带了青砚和侍卫离了府。萧月在他走前看到他腰间挂着的玉佩,忽然想起她还有一样东西没有还。
从箱子里翻出那只荷包,拿出里面的物件,赫然是一块弯月形的羊脂白玉佩,和赵陌腰间挂着的那块玉质极像,很可能是出自同一块玉石之上。
这块玉佩是当初在淮安府萧月帮赵陌洗衣服的时候从赵陌的衣服里掉出来的,收到荷包里一直就忘了还给他,这次找出来,便顺便还给他吧。
萧月将玉佩放到书房赵陌的书案上,又将书房收拾了一遍,看看没有其他的事了,萧月决定去玉园找那个二姑娘的奶娘,有些事情她想问个清楚。
沿着九曲回廊走过去,萧月根据从小扇那里听来的玉园的方位,穿过花园,走了大半天,觉得眼前的景色有几分熟悉,仔细看看,这不正是那天她在这里先后遇到二姑娘和其奶娘的地方吗?
接下来……应该是向西走吧……萧月有几分不确定,这些地方她以前从来没来过。
走过一条鹅卵石小路,正要踏上另一条石板路,忽然听到不远处的花树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萧月打眼看去,从茂密的矮树丛后看到一个绯色的衣袍下摆。
有人?萧月瞅瞅四周,半晌午的,这边又偏僻,周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再看向那边,发现绯色的衣袍动了一下,萧月清声喝道:“谁在那里?”
随即从树丛后跳出一个人来,竟然是赵恒,萧月顿时瞪大了眼睛惊讶无比:“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离月!”赵恒衣袍有些凌乱,沾上了树叶枯草,一条腿走起路来有点不正常的轻颤,看上去很是狼狈。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萧月简直都不可置信了,这位皇子又是玩的哪一出啊,可是再怎么玩也不该玩到靖王府的后花园里来吧。
“离月,看到你真是太好了!”赵恒眼睛在看到萧月后闪闪发光,他急切的颤着一条腿快步走到离月跟前,着急的问道:“阿陌还在府里吗?”
萧月看他不像是玩闹的样子,上次见他总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此时竟隐含几分煞气,脸上布满了焦急的神色,不禁立刻回道:“没在了,一大早就出门了。”
“什么?知道他去哪了吗?菊花宴没这么早啊……”
“世子是有事要办,具体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办完了事才去参加菊花宴。”萧月急忙说道,心底蓦地升起一丝不安。
赵恒一听更是又急又不安,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嘴里喃喃:“这可怎么办……”
“到底出什么事了?”萧月见他这个样子,仿佛是很重要很紧急的事要发生,“你找世子有很重要的事?对了,你可以去周郡王府里……”
“那就来不及了!”赵恒神色焦灼的看着萧月,想了想,一把捉住萧月的手腕:“也没别的办法了,你跟我一起来吧!”
萧月被他拉着穿过树丛,沿着隐蔽处转了两个弯,趁人不注意穿过一道角门,到了王府的后角门处。
萧月心里又急又紧张,他这是要带自己出去?可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赵陌?
“你听我说,离月,”看着不远处的角门,赵恒面色已经镇静下来,沉声对萧月道:“我无意中得到一个消息,阿陌有危险,有人要在菊花宴上对他不利,有一种毒叫‘沉醉’,服下三天后才会发作,让人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的死去,因此下手的人很难被发现,”他暗沉的眸子涌动着复杂的神色,盯着萧月的眼睛,“所以,你懂了么?我们现在必须去阻止阿陌参加那个菊花宴。”
萧月瞳孔紧缩,心脏骤然狂跳,她抓紧赵恒的衣袖,艰难的问道:“你是说,有人会在宴会上给赵陌下这种毒?”
“不错。”赵恒握紧萧月的手,仿佛是要给她增添一些勇气,此时的他展现出一种异于他平常也超出他年龄的沉稳,坚定的眼神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你听着,离月,阿陌现在的安危就在你身上了,你必须赶到郡王府,去阻止阿陌……”
“那你呢?”萧月急急问道。
赵恒似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又转瞬即逝,用干涩的声音说:“我去不了,离月,现在外面就有人守着,待会儿我出去,将那些人引开,然后你立刻赶往郡王府,找到阿陌……”
萧月来不及理清楚他话里的复杂内容,也顾不上问为什么有人守着他不让他去报信,她现在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赵陌有危险,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告诉他,去帮助他。
萧月朝着赵恒点点头,沉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冷厉。
赵恒对她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他庆幸萧月在这危急时刻没有问东问西,浪费时间,更庆幸她的聪明,勇气与胆识,能快速领会他的意图,并且毫不畏惧的去做。
“你在这里,听到外面没有声音了,就行动。”赵恒说完,便过去从里面打开角门,走了出去。
这里居然没有守门的人,萧月站到角门后面,猜想大概是赵恒做了什么手脚,接着就听到一门之隔的外面响起了说话声。
“殿下,娘娘请您立即回宫。”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我想去哪里,还轮不到你们来管。”赵恒的声音是萧月从没听过的阴沉。
“请殿下恕罪,属下等是遵从娘娘的命令。”
“哼,”赵恒发出一声冷笑,“也要看你们的本事。”
拳脚相交的打斗声响起,接着越来越远,萧月的手心都攥出一层冷汗,她悄悄的打开门探出头向外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立刻闪身跑了出去。
直到跑出靖王府的后街,站到外面的正阳大街上,萧月才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不知道周郡王府的位置在哪里!
茫然的站在大街上,萧月有片刻的无助,从来到这个世界始她便是在靖王府里,仅有的一两次出门也是跟着赵陌出行,对这金陵城根本一点都不熟,哪里知道一个郡王的府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