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门出了城,赵陌才跟那车夫道:“向北,去淮安府。”
车夫是一个看上去老实忠厚的中年男人,一听这话,甩马鞭的手便有些迟疑:“公子,这向北一带最近可不太太平呵,一路上说不得碰到什么……”可想了想赵陌多加了两倍的车钱,又有些不舍。
“放心吧,”赵陌打断他:“若是你说的是流民的话,那大可不必,我可是听说朝廷已派了兵妥善安置那些流民,不会有什么危险。”
车夫权衡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不下那高出两倍的车钱,扬起马鞭:“行,那我信公子的!坐稳嘞~驾!”
马车中,萧月规规矩矩老实坐着,赵陌却不知在凝神想着什么。在一路诡异的沉默中,天色渐晚,马车却还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外,车夫请示赵陌:“公子,我记得往前几里开外有个村子,要不咱们到那儿借宿一宿?要错过了,再往前十几里之内,可就没什么能歇脚的地儿了。”
此时夕阳已落,天色却尚未完全黑下来,萧月看到赵陌转头看向她,话却是对车夫道:“行,找户人家,看能不能让我们借宿一晚。”
车夫应了一声,抖动缰绳马车加速向前驶去。
静了一会儿,赵陌忽然开口,对萧月说:“不是买的吃的?饿的话先吃点。”
萧月有点受宠若惊,一路上她尽担惊受怕去了,前世的小说可不是白看的,背后非议主子说主子的闲话,这在古代这种等级分明的社会是极为忌讳的,更有背主的嫌疑。而赵陌越是不表示怎么罚她,她心里越是上不来下不去,一直坐着都不敢乱动,话说她腰都酸了……
现在赵陌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她温和的说话,还关心她饿不饿,萧月顿时心里放松下来,这就表示不会拿她怎么样了吧?
忙狗腿的捧出吃食来,摆放在马车里固定的小桌上,又从水壶里倒了水出来放到赵陌面前借花献佛:“世子爷先用些吧。”
“嘘——”赵陌往外看了一眼,低声说:“从现在起要喊公子,知道吗?”
萧月忙点头,脆声道:“公子先用些。”
赵陌喝了两口水,对萧月道:“我还不饿,你吃吧。”
萧月嗯了声,默默的吃着点心。
待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车夫说的那个村庄,在路口处敲开了第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手里提着灯有些疑惑的看向三人。
赵陌上前一步作揖:“这位大叔,在下赵陌,我们兄妹二人以及家仆路过此地,天色已晚,不知大叔可方便让我们借宿一晚?陌感激不尽。”
男人咳了两声,向院中喊道:“老婆子,家里来客人了!还不出来迎一下!”
转眼从房中走出一位花白了头发的婆婆,赵陌将请求又说了一遍,婆婆慈蔼的笑笑,连声说方便,招呼他们:“别站门口了,进来,进来。”
赵陌等道过谢,跟着进去,车夫将马车也拉了进来,那大叔看见,帮着一起拉到了侧院,又拿了草料喂马。
婆婆则是将赵陌萧月带进屋里,环境很简陋,正中摆了一张桌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放着两把椅子,地面是泥土压实的。知道他们还没用晚膳后婆婆便去了厨房,那大叔则陪着客人说话。
“不知大叔贵姓?”赵陌和大叔对面坐着,萧月则立在赵陌身后。
“嗨,免贵姓张。”张大叔边说边拿出烟杆点着,吧嗒吧嗒吸了两口,吐出一股浓烟,空气顿时有些呛人。
令萧月没想到的是,赵陌这位向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身处这种环境之下竟能毫不变色,甚至还谈笑宴宴的和张大叔聊起了家常。
“张大叔是附近王大地主家的佃户?”听张大叔一说,赵陌立刻问道。
张大叔摇摇头,叹道:“可不是?日子苦哟,今年又碰上这等天灾,地里庄稼没的收成,那王大地主可不管这些,该收多少还是多少!”
“就是收成好的年岁,日子都不见得过得下去,现如今这样……”张大叔接连摇头,又咳嗽了几声,看看手里烟头里的旱烟,很是不舍的将火摁灭,将烟杆收了起来。
“张大叔一直是这村子的人吗?往年年景好的时候日子又是怎样?”赵陌又问。
“不是,”张大叔说道:“我们一家,是五年前搬到这石庄村来的,在哪都不好过哟,”张大叔似乎也有一肚子牢骚,见有人听他说便絮絮的打来了话匣子,继续道:“老头子我是蔚县人,后来迁到虹县,到四十岁时又迁到钟离乡,住了十年,活不下去,才搬到这个村里来。”
“那些个田主大户十个里竟有十个是黑的,说尽好话佃了几亩地,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了还在地里做活,出力气,流汗水,忙碌一年到头,算算收成,十成里竟有六成孝敬了田主。勤快一些,成天不闲的做活,把田地服侍的肥了些,正好多收一点时,田主立刻就加租,还是佃户吃亏。划不来,只好搬家另觅大户,忍下去吧,三五年后还得被撵走。”
“拖儿带女的在一个地方竟住不满十年,老是替大户开新荒地,服侍熟了,就得走路。卖力气受欺侮的过一辈子,死后还不知道有没有下葬的地儿……”张大叔说着便唉声叹气,连连摆手。
萧月看着张大叔一脸苦楚的样子,心里发酸,不敢相信,难道这就是古代封建社会农民的真实生活?
赵陌似乎以前也不曾了解过这类事情,神情也有几分震动,又问道:“那不知这王地主家平时对你们这些佃户怎么样?”
“不是说了吗?”张大叔脸上显出几分怒气:“这些个地主啊大户啊,就没一个好心的!碰上今年这样的灾年,不减租就罢了,反而还想加租!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啊……咳咳咳……”
“我还听说这边乱过一阵……”
“还不是被逼的!”张大叔神情激动,叹道:“都是被逼的啊,都是被逼的……”
“你个死老头子,又胡说八道什么呢!”张婆婆端着饭碗走进来放在桌上,对张大叔气道:“你就改不了你那性子!就不会少说两句?见人问就说,见人问就说,也不怕招来灾祸?”
赵陌朝萧月看了一眼,萧月立刻心领神会走到张婆婆身边扶住她,笑道:“婆婆,我们也就是和大叔拉拉家常,不会告诉别人,大叔也是心里苦,您让他说两句,也不至于闷在心里憋坏了身子,是不?”
张婆婆摇头,拉着萧月的手叹了口气:“丫头啊,你是不知道啊,不是我不让他说,实在是啊……哎,不提了,赶紧的,你们不是还没吃饭吗?赶紧趁热吃吧。”
萧月笑着点头,也跟着她转过话题:“婆婆,我们还有一位仆从,还请婆婆给他送些饭菜。”
“放心吧,都有,都有!”
看看饭桌上,很简单的一盘水煮青菜,估计只放了点盐,两个粗面馒头,萧月默然,估计这是这个家里唯一拿得出来的东西了吧?
掰开馒头萧月顺手递给赵陌一半,赵陌一怔看了她一眼,接过来,竟没说什么,默默的就着那味道实在不怎么样的青菜咽了下去。
萧月抿唇一笑,也咬了口馒头,虽然吃不惯,下咽的时候还有些扎嗓子,却还是强迫自己将半个馒头都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