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海黄波,浑涛如信,怒撞在岸崖上,声鸣如雷,碎尸溅蹦。
潭面上影影绰绰伏幽影无数,泛浮泛沉,似蚊蚋密钉在水面上。
下游一座广大湖泊,湖面上除了尸骸无算,更有那明灭光影激梭纵横,这些都是符文与法咒激攒出的能量。
无数阵法绵密连环,占住好大一块地方。
阵道中央,光影笼罩下,惨红一道血池正在汩汩泛泡。
血池四周,浮尸堆砌,垒如城墙,汹涌过来的尸潮泛涛撞上去,兀自加叠不歇,边缘处往血池当中诡异渗泌着脓血。
一枚忽亮忽暗,体积巨大的茧蛋被束缚在当中,如同山丘,通体缭绕复杂的魔纹,作砰砰作心跳起伏状,或撑或张,忽大忽小。
茧蛋表面怪异粘附着无尽凶魂,还倒长许多毛茸茸血丝,血丝如蚯蚓,漫空扭摆摇曳,如有生命一般四处弹钻,一旦黏住凶魂,便一点点往茧蛋中缩扯过去,直引得凶魂痛苦恶唳,呢喃痛拧,宛如绝望之墙!
大阵也诡异。
放射着暗红幽光,主阵伏心,边缘暗生八瓣生满锐刺的芒角,芒角随大阵圆转不停,忽探忽伸,如有呼吸。
在芒角锐刺的尖端位置上,倒长一根根象腿般粗细的铁链,铁链上符文闪烁,森然剔透,所有铁链直向茧蛋顶心位置刺束进去,将茧蛋牢牢钉住。
那位置正当光明王莲花座下。
整套大阵几乎占据了整座湖面。
光明王携莲花座,悬坐茧蛋上方,浑身却渗血淋漓,如一尊血葫芦!
血液滴答而下,顺着莲花宝座,沿着锁链,浸润整个茧蛋。
光明王座下金刚与护法,围驰在侧,闭目护持。
湖面上,有无数人影浮沉,围拢在湖面四周,俱在垂眉闭目喃喃诵念。
声音嗡嗡回旋漫天威严,却处处透露诡异。
这些人影都着如血绸衫,肃穆悬空,或站或坐,如泥石木胎,但一个个均瘦脱了相,满面纠缠痛苦的颜色。
如今。
湖面上凶魂暴动随波而来,众人却也无心分暇。
只光明王神识最是敏锐,便在如此关键时刻,亦察觉到异样,心念一动,蓦然睁眼捺眸,眸中金光烁烁。
光明王浑如一尊血神,极目纵望那滚滚奔涌来的无尽尸骸。
尸海上空,漫漫烟魂已沸腾交织,层层戾魂裹裹堆叠成山,丁蟾深埋埋其中根本不见踪影。
光明王一时并没有察觉异状,心头疑惑,但这里耽误不得,索性收了神通。
数年大业筹谋,成败只在今朝。
待凶魂驻,戾魂灭。
就是天下伏威之时!
魂海之中,丁蟾却在苦受裂魂噬心的痛苦。
一张残破魂影带着肉身,被凶魂埋葬在凶潮中,遭万凶分魂地凶险。
撕魂裂体,似凌迟加身。
可受制于自身困境,丁蟾并无力迎敌,只能洒精神力串成丝网散布在他肉身表面,如蛛网布就,在忍受着滔天苦难下,坐等凶魂撞入,再扯进魂海吞噬。
一时境遇艰难,几乎整个儿被埋没在凶魂戾影中拔不出来。
丁蟾奋起反击间,已经杀红了眼。
一个,一个,又一个。
他如狼似虎,爪牙手尾尽成杀器。
虎口龇四方,大吞特吞!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看谁能啃过谁。
丁蟾凶性大涨,恶戾不让凶魂,不注意处,灵魂上却染片片黑腥,似被污染,只是已顾暇无能。
双方拉锯惨战。
惨烈如一夫当关万夫杀。
萧瑟如雄关漫道秋风斩。
凛冽如大雪漫天冰凌冻。
丁蟾浑体伤痕满布,肉身几处地方已至见骨。
凶魂也寸步不让,暴戾如饥肠辘辘猛兽,战力如此,显然凶魂也在这诡异阵法当中极受滋养,极其的凝实。
但,丁蟾已怒如狂,周身再是敢战凶魂在他手下也难有二合机会。
都是他一口塞牙缝的事,且熟能生巧,丁蟾吞噬凶魂的速度愈加疯狂,不一时,迅疾如风。
于是,他灵魂渐受滋补,魂体不知不觉间,已向体外扩张出去。
只是黑腥惹眼,显得怪异。
一番狂吞海吃,丁蟾疯如狂魔。
凶魂猛如鬣狗,也逐渐瓦解。
丁蟾灵魂已经庞大致溢出体外,他终于可以走出肉身的束缚!
眼眸中,尽是红光凶闪,他也不自觉。
待到周身一空,他喘息四顾,如高山崛立,余下那些稍有灵智的凶魂已经开始瑟缩后退。
便是凶魂如海,丁蟾也已经杀出雄风。
眼见凶魂退缩,丁蟾心弦一松。
暗影中,却又一只硕大而凝视的凶魂,窥伺如毒蛇蛰伏。
“还有谁?”
丁蟾魂念四荡,如飓风过境,一时凶威之盛,逼得一众凶魂远远躲避。
放松之下,一阵虚弱缠身。
丁蟾魂目四扫,实际上他魂体空乏地直打颤,只全凭一口气,死死拿捏着气质不倒。
可是,累啊!
看似威风八面,谁知道他已经魂力疲软如面条仿佛。
灵魂使用过度,刚才杀的性起,一时不觉。
现在,感觉身体被掏空。
而且,吞入他灵魂中的凶魂,看着可口,却也具具都带毒,都是在邪阵中诞生的凶魂,在凶魂中搏杀出来恶煞。
吃得太多,有点闹肚子。
所以,他需要虚张声势,先把凶威坐实,以剪除一切后顾之忧,好从容发动仙法,消化这些杂碎。
但是,就有那些个不怕死的。
窥伺在侧那凶魂,轻嗅空气中弥散引他馋涎欲滴的味道,犹豫再三,还是偷偷潜进,伺机靠近,作势行凶。
或者说,有那些个眼力好的,看透了他的狐假虎威,其实,装腔作势的本质。
丁蟾撑不下去了,气息逐渐紊乱,趁着一时气盛,灵魂才要苟缩。
“咔!”
一道黑影蓦然窜出,如毒龙出洞。
丁蟾脖颈上剧痛袭来。
黑影顺势纠缠而上,庞大黑影霍然张开,竟将丁蟾牢牢覆盖!
何其庞大的一尊凶魂!
更可恶是这偷袭而来的手段,分明是炉火纯青的个中高手,有备而来的人间奇葩。
丁蟾差点没气昏死过去,你都这么凶了,还能这么苟?!不给自己掉分吗?
敌人来势太凶!
大口啃啮,简直是个食中厉鬼。
猛龙摆首!
丁蟾仙魂撑开,头颅反顾,当时就与这一道凶魂杀作一团。
两道魂影,在这大湖入口处,引尸潮暴涨,戾气冲天,直杀的昏天暗地。
那凶魂狡猾,凡事都以鸡偷为主,拽咬一块魂体就是一扯,扯下来就是一躲,躲过就吃,吃过再来。
简直无赖。
丁蟾魂体庞大,却已经越来越迟钝。
他感到心力交瘁的无奈。
眼前凶险境况,竟然一泄如斯,丁蟾心中之无奈,简至愤懑。
灵魂的交战,最是凶险。
他一直不愿以魂技应对,是因为,他知道,这里危机四伏,凶魂都是表象,若是贸然发动魂技厮杀,余波定然被窥,一旦引来各方瞩目,只怕是非沾染,再难脱身。
只是,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四象龙魂!”
丁蟾仰天怒吼!
魂影上光辉斑驳,一时,天地都似静止。
一道道魂诀,自灵魂上翻腾飞舞。
丁蟾如沐万丈光芒。
“噬!”
厉吼之间,魂影如龙,闪转腾飞!
那凶魂感应到凶险,惊怵之间,转身就要逃。
可是,已经发威的丁蟾,如何能让这罪魁祸首得意而走?
灵魂如龙,卷动丁蟾的肉身,如一道灭世之灵!
既然已经不得已了,那就速战速决!
凶魂!
哪里逃?
丁蟾魂影一翻,天地之间,一股蓬勃的灵息,煌煌四溢!
龙身盘旋,凶魂已然被缢!
待到光影平息,魂海上方一片真空,无数无辜凶魂被殃及一空。
丁蟾却无暇庆幸,迅速卷起肉身,潜入远处尸潮之间。
可一点灵光闪烁时候,丁蟾已经搅动漫天风云。
光明王骇然睁眼,浑身血浆倒流,施法几乎被打断。
方才,是何其伟岸的力量在彰显光明?!
那是光明神显世了吗?
他眸光带泪,从没有如此伟岸的力量,能让他,现实中沉浮几百年春秋的老怪激动如斯,他已素心蒙尘,在光明的道路上,只能冷漠散发他自己的光亮,引领他卑微的信徒。
而尘缘牵绊几至昏寐时候,却有一股赤子之心澎湃着伟岸,携他臣服的光明莅临这个世界!
只是,激动如此,却更要小心,已然被俗世磨炼成精的他死死控制情绪。
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他就在这里!
“金刚护法,顶阵!我去去就来!”光明王心中悸动风波难平息,便是十万紧急时候,他也要走上这一遭。
尸海恍恍惚平复。
莲座上之间那血浆倒流而灌,生生重铸光明王人身。
赤脚临空,只把莲座留下,他脚下步步生莲。
尸海之上,他要彻查!
迎面却接凶魂暴动。
万只凶魂,仓促间从麻木中恢复,却仓皇如炸营的兵丁,一窝蜂朝着茧蛋之中杀去。
这是丁蟾在催动。
他情况很不好。
虽然,那最大的一只凶魂被他只掌覆灭。可是,他灵魂之上,竟被种下一枚控魂符箓!
阴谋,彻底的阴谋!
丁蟾预感大事不妙,如何应对?
这枚符箓并不完整,还有机会吗?
藏匿时候,他瞄准了那枚茧蛋,欲要潜伏避险。
光明王眼前大乱,凶魂离乱如蝠洞,漫天炸散。
他怒目撑威,状如金刚亮起降魔金杵,散金光万丈。
凶魂知道凶险,分流躲避,光明王骇怒之际,眼前已经清空,他一双精眸怒烁如狂。
大事不妙!
一团光影径直往茧蛋上撞去。
光明王翻身狂奔向茧蛋方向。
而南元上国,南部崇山峻岭,林霭漫遮一片蛮荒地方,俗名十万大山。
这里猿猱虎啸无尽,其中鸟道难寻,丛林如海。
现在。
大山中各处势力蓦然惊醒。
都是这央大陆最精英的修士。
他们骇然惊觉灵魂竟有臣服之象,虽于瞬间升腾又化去。
但,这是何等凶险!
要知道,修炼到极高深处,就是一个心血来潮,也能信传许多征兆,何况,这已经是赤露露地压制,是从来未曾体验过的渺小如斯。
神殿驻军地方。
有人霍然抬头,那是一个盘坐在祭坛中心的老人,他黑色的祭袍兜住头脸,浑身衣袂无风自荡,一时惊疑不定,到底是谁?
而一处隐秘山洞之中,却有凌厉眼神几乎撕裂黑夜,这里,十数道夜行黑衣一身的人,正惊骇窜出山洞,逡巡四顾山下,似在寻摸什么蛛丝马迹。
又有餐风宿雨,衣衫褴褛,在丛林中随意安置的一群百人队伍,队列中,却有人愁眉暗皱,心悸之间,事态似乎更复杂了。
而隐秘在无尽角落的妖兽,却有惊眸乱闪的大妖,几欲转身逃走。
波云诡谲。
而丁蟾,已经携卷万千凶魂,卷荡数万浮尸,滔滔向那枚诡异的茧蛋中冲去了。
“九蛊沥灵阵?”撞进茧蛋那一刻,丁蟾蓦然惊怵,这又是一道邪阵!
茧蛋之外,脓黄的河水,哗啦声大作。
是地狱的画卷,将要展开了吗?
丁蟾无力却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