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如盖,曲径间幽。
和月掩映的斑驳建筑,在风雨经年地侵蚀下散落半山,此处是南元上国的小檀堂山门驻地。
今夜芽月邪红,漫天流云淤上了一层腥黑。
天色不祥。
某一处偏殿内人头攒动,人声压抑。
“念儿姑娘,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还是快快处理了吧!小蟾的尸首久留不得,是个祸患啊!”
“是啊!念儿姑娘,你就放心留在我小檀堂,丁蟾的尸体就交给我们入殓吧!”
“念儿姑娘!不能再犹豫了!外面查的紧。”
“我小檀堂已经接到了征兆令,明日就要出动,怕是无人能再护你周全啊!”
声音渐而拥挤,嗡嗡如蝇。
争相簇拥,却似蛇鼠。
一具少年尸体直挺挺躺在石床上,油灯在旁,一少女愣怔坐在床边,拉着死者的手掌,兀自是满眼不肯相信的憔悴。
她手里还紧攥着一枚莹白晶石,由于太用力,几乎要将自己手掌割裂。
绝靓一张俏脸,呆留满脸恍惚的痴状。
一身上等丝织的群裾素裹玲珑的身躯,却如今落满仓皇的泪痕,印上了尘垢。
满屋劝人节哀的一群长老堂主,印堂上正隐隐攒动缕缕黑气,滚落眼眶里的血丝也凸暴着眸中莫名的狰狞。
他们个个落道疼惜,面面觑着悔痛。
印到灵念儿心头,是满满一派冰凉。
“小檀堂就是这么对恩人的吗?”灵念儿痴痴埋首,喃喃似自语。
她不想把这世界看得太分明。
空气一滞。
一时满屋人影都是一静,仿佛陷在黑暗里的人偶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冰寂无声的让人害怕。
各式人色渐变铁青,颇显狰狞。
夜风飘凉,扇响了木窗,茂叶沙沙,划开了虫鸣。
小屋里人影活泛开僵硬、充斥血丝的眼,却眨动的依旧是诡异。
灵念儿恍如不觉,她眼里只有一个人,哪怕那人已失去了生命,那泛青气的脸庞狰狞临终的痛苦,那鸡张的手指、溢血干涸的嘴角,都让灵念儿差点心碎。
“哼!”小檀堂堂主郭锐撑不下去了,一声冷哼,负手拧眉扬长而去,只在阴暗作祟的心里下了判词,可怜这女娃资质这么好。
众长老齐做喑哑,兼且几个眼神莫名的长老,佯做关心无奈状,却觑着满眼淫邪,在摇头而去的一刻,有人貌做关怀,龌龊伸手做安抚状,都被灵念儿冷冽的目光狙杀。
讪讪之间,人去楼空。
小屋黑寂,烛芯噼啪退燃的声音摩挲孤独。
那烛火斗亮一片方圆,任飞蛾扑火。
白衣少女在灯下凄冷如花。
屋里昏灯晃闪,屋外冷风幽咽。
风萧萧,夜凄迷。
灯火晦暗之间,少女天仙一般的美貌,尽被悲伤挽成不修边幅的凄凉。
晶辰莹烁一双眸,
墨柳春薰相思稠。
绝靓分付三庭秀,
婉然蹁跹满心悴。
夜深不知几更。
少女温柔攥起那石床上少年的手掌,轻轻按在泪流不止的脸颊上。
但屋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步履匆忙又慌张。
“念儿姑娘,你快走!”
“我刚听到堂主在跟长老们商议,他们要拿丁公子人头送去神殿邀功!还要将你做逆贼家人一同送监。”
人声于窗棂下一闪而过,悉索一阵响动便仓皇踩远。
灵念儿脸色煞白。
眼神里哀婉浮沉惊怒,这些人竟然连,竟然连一具尸体都不放过?!
她却浑没注意到自己可能遭遇的处境。
怎么办?
一阵彷徨,勾得灵念儿心里一阵戚戚。
哀哀之时。
茫然的铃眸精闪一阵炯亮的炼芒,纤手紧握,一股气势凌然撒开,气浪腾转,杀气浩荡。
一时,烛光爆闪,忽明忽暗。
明灭之间,她素心一苦。
垂眸一顾,尸体旁灵念儿泪眼婆娑。
霎时,只剩满腹心酸,满腔噩痛。
灵念儿一把伏在那遗体身畔,哽咽几至昏厥。
秋虫无力,弱弱低吟,压不住人声遥传。
灵念儿抹断泪珠,霍然起身,满眼依旧痴怔,却一抹坚定暗闪。
少女银牙暗咬,将手中紧攥的萤石小心置入随身的香囊,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刺痛她心扉,泪水涟涟间纤手素颤。
她擦干眼角,默默背起少年尸身,推门而出,一路上鬼魅闪烁,避开人群,越过堂部结界,直向夜色深处没去。
暗地里有人声嘀咕,随她去吧。
荒径人悲,夜色里杂交诡异地婆娑声,似鬼唳,如灵怨。
灵念儿充耳不闻,丁蟾眼皮一跳,她也浑没注意。
这是哪里?
丁蟾的灵魂缓缓聚拢。
俄顷,意识醒转,然稍复的灵魂却被一片黑暗阻绝,困厄于魂海之中。
丁蟾懵逼,怎么回事?
这时候,不是把眼睁开,开天辟地,再活一个人生五百年吗?
眼前魂海他怎会不识?
只要灵魂住海,魂力漫溢,起气凝识,肉身自然复苏。待灵肉合一,人间自是一番逍遥游。
只是,他眼前奇怪,灵魂如被束缚,只在空旷魂海之中游荡。魂力漫溢,眼前也只一片灰蒙蒙,竟有比坚石也难推动的一层厚幕,阻隔他灵肉之间灵犀一点,开天辟地的可能。
丁蟾怵然而惊。
发生什么事了?
是因为他受伤太重,肉身损毁严重吗?
不行,我得醒过来啊!
眼前凶险,不言自明。
他还以为是在仙界,那两方势力,明显在觊觎他新得的青莲巨宝。
还不知道处于何等险境,必须要想办法自救啊。
只是,这魂海陌生,贫瘠潦倒,一贫如洗,灰蒙蒙又干巴巴,似乎是凡人魂海,空间又逼仄,如受禁闭刑罚。
丁蟾郁闷,灵魂腾挪。
奇怪啊。
眼前虽灵魂凝住,然肉身好似死亡,肉身灵质竟然暗败成一堆潦草颓局,简直就是闻所未闻,骇人听闻的天方夜谭!
就算是一具死尸,也不至颓败肉身如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身体,融魂自然困难。
甚至,做不到啊。
焦躁如热锅上蚂蚁,丁蟾香魂暗汗。
只能尝试将魂力推动至精核,那是精神力中枢,魂力运转之后,可催发念力。
丁蟾心惊胆战。
可行!
万幸!
只是,这精核怎会如此渺小脆弱,竟不能承受他灵魂力之万一,天杀的啊!
差点胀破精核,植物人一生。
战战兢兢,丁蟾将精神力外放。
这才发现,该死的,竟只能覆盖身周一丈方圆。
而且,精核随时有破碎风险,丁蟾只得小心翼翼。
信息归拢,丁蟾懵逼三连 。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哪来的一个纤纤美人?
这是要背这自己去干嘛?
灵念儿背着自以为的一具尸体,神伤目眩,踽踽独行,却是逆山而上,此地荒山野径悬月冰凉,不片刻,便来到一片悬崖边。
怪石古松乱了月辉,夜风涛涛烈烈衣裳。
丁蟾直犯迷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人、这天,都陌生的让人紧张。
咦!
大事不妙!
这小妮子,怕不是要寻短见。
更是要背着自己共赴黄泉的节奏。
悬崖边,风吹霭漫,念儿姑娘衣衫猎猎,悲怆一张秀脸满是坚决。
“小蟾哥哥!念儿这就去陪你了!”
喃喃糯粘一片情深,莹莹皎洁一颗冰心。
丁蟾心乱如麻。
哪来的傻丫头?
是以为我死了吗?我何曾认识这样的傻丫头?
不对,似乎妹妹也不比她好上多少。
从前种种,咱另当别叙,只是,你背着我跳崖,又是什么节奏?
喂喂喂!
别做傻事啊!
丁蟾神迷魂懵时候,灵念儿已经挪步到崖岸边。
夜风冷冽,山雾湿糯。
别,别,别···
别啊!
我还是能抢救一下的!
不是渣得!是蒸得能抢救啊!
你不试试吗?
就算不试试,也不能这么随便就逝世啊!
丁蟾心急如焚,念力太弱,而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急的他差点昏猝。
无招无法,他只能笨拙地尝试着灵肉融合,一遍又一遍。
念儿姑娘却在一片决绝之中,做最后地告别。
她圆杏一般的美眸,顾盼满心的痴然,深深凝望丁蟾冰冷的遗容,梨花带雨。
丁蟾既为这回眸一顾的倾城绝色痴然,又为这千钧一刻的凶险惊心。
不要!
灵念儿含笑之间,闭目一跃。
跳了!她真跳了!
You jump,I···
丁蟾在风中凌乱。
迎面是劲风鼓荡,冷云扑面!
不错。
自由落体的感觉没错了。
是跳崖。
要命啊!
莫非,冥冥中注定自己躺平了任摔?
西瓜一掼,红的,白的,青的···
一番推想,不寒而栗。
魂识中电光一闪,他明白过来。
这里不是仙界!
我穿越了!
穿越···
活了?!
可悲哀的是,自己对这死局无能为力。
老天是玩人呢?
穿越到一具醒不过来的尸体身上,难道他还能诈尸不成?
唉!
甫一穿越,便要与人家陌生姑娘,做一对摔烂脑壳的行为艺术鸳鸯家?
茫茫之间,他头痛如裂。
原主的记忆朦朦翻腾起来,破碎又纷散,量少近无,疯狂冲击他的灵魂,强做霸王硬弓式嵌入。
丁蟾五内如焚。
满心不甘。
不!
我还要回到仙界,妹妹一定在等我回去!
我要回去啊!
丁蟾灵魂颤吼。
曾经在仙界的记忆一幕幕闪过眼前,那些他曾以为湮灭在麻木命运中的画面,随着生命走向终点,清晰浮现出来。
原来,还有这些不甘深藏他心底。
丁蟾,仙界大能,九转散仙戒罗之子,也是仙界大宗衍魄宗弟子,五百年前,父亲失踪后,又逢宗门变故,他被迫流放。
怎么办?
还有机会吗?
灵念儿跌坠时候满脸痴然,一张清秀小脸上全是满足。
小蟾哥哥,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二人紧紧贴在一起,急速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