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起闹剧被平息后,顾初就再未入宫。哪怕卿烟日日差人来请,她也告病婉拒躲在府中。
不入宫的原因有二:一,与太子或王爷们碰面气氛尴尬;二,若引起不悦恐不利于朝堂之上的爹爹。
虽说思量人心不该偏向狭隘之处,但遇事小心终归是立身之道。况且带璃鸢进宫这事是她欠考量,卿烟乃北玄公主,即便是本人要求相见,她也应该考虑到宫内其他人都是畏惧妖邪的存在,无论是谁撞见了当日的情形都会做出同样的反应,更不用说将卿烟捧在手心里的几位皇子了,因此能保住脑袋实是万幸之事。
不过若是父亲没有身居高位,不是什么当朝宰相,她也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就不用每天为自己的言行举止担惊受怕了。
“这时候就有些羡慕那个狐狸了。”她趴在窗边苦闷地自言自语。
璃鸢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不受约束的妖怪,自由随性,从始自终都是在为自己而活,只可惜太过贪财,还喜好惹是生非,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并且每每事后都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对其他人的苦恼毫不在意。
但近日她的行为颇为异常,不仅夜里来的迟,还不催她修炼,也再不随意行事,甚至连谈吐的感觉都文雅了些许,就像是突然间受到了什么刺激。
这份刺激到底是什么顾初也不想去了解,她只想抓住眼下这个机会,单独离开皇城一段时日,避开所有和皇子们见面的可能,顺便讨个清净。
“要辛苦你陪我出去游历一段时间了。”她伸手揉了揉与她一同趴在窗边发呆的初七,猫儿抬头蹭了蹭她的手背,一双鸳鸯烟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有神。
“先陪我去找一下母亲吧。”顾初轻柔地将猫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地从窗边的桌上挪下来,而后腾出一只手将身后的裙摆抚平,确认过仪表完美后才缓步踏出房门。
院里候着的丫鬟见顾初出来了,急忙上前撑伞,她家小姐的身子虽然最近好转了不少,但还是叫人放不下心,明明是个性子极好的主子,偏偏得了个多病的身,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不用这么紧张的明兰,我近来身子利索多了,且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怕热的。”顾初瞧着明兰紧张的模样,不禁有些想笑,可明兰听不下这番说辞,还是跟在她身后撑伞,嘴里还碎碎叨叨地念着:“夏天的太阳毒辣,小姐哪怕是好利索了也不能晒着,若……”
顾初说不过她,笑着答道:“好好好,就听你的罢。”随后低头对着初七无奈地摇摇头。
怀中的初七似乎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在臂弯里静静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收好自己的尾巴准备进入梦乡。它刚耷拉下脑袋,就感觉抱着她的人轻颤起来,耳边尽是咳嗽的声音。
“小姐!”明兰急忙扶住顾初,面色焦急,“您看您根本没好透彻,又开始咳嗽了,还是回屋里去吧,您要做什么奴婢帮您,小心身子要紧。”她说着就把人往回送。
顾初也没有继续固执地往主院去,因为她自己也不解这突如其来的病状,明明已经清爽了好一段时日,却又突然开始咳嗽,且身子也莫名有些绵软。
她怀揣着满心疑惑回到屋里,一阵乏力感袭来,使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好在身旁的明兰眼疾手快地将她揽住,臂弯里的初七也识趣地跃跳出怀抱,到一旁的椅子上趴下。
“你瞧我,日日称病,倒真把自己说病了。”顾初本是在打趣自己,却叫明兰听红了眼,默不作声地把她扶到床边躺下,用袖子一把一把地抹眼泪。
床榻上刚刚躺下的顾初见状叹了口气,只怪她自己身体一直不好,把身边的人都养得爱哭了。当然,璃鸢除外。若是有一天那狐狸也站在她身旁这么哭,那她这个钱袋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好了明兰,别哭了,你现在不如去我母亲那拿方子抓药,我定是断了药才又病了的,”她拉住明兰的袖子,不让她继续揉那双哭红的眼睛,“顺便与母亲说,我想去城外的庄子里休养一段时日,叫她与爹爹不要声张。若有人来府上找我就说我随师父外出修行去了。”
她这一席话叫明兰听得怔怔的,但还是点了点头出去办了,临走时还叫了几个丫头进来帮忙收拾外出要用的行李,顾初本想拒绝,但越躺着越觉头脑昏胀,根本没有力气起身自己收拾,只得看着那些个丫头进了屋子,手忙脚乱地给她准备行李。但是她们终究不像明兰那样熟悉自己的习惯,手脚也没轻没重的,尽弄出些嘈杂的声响,惹得她更是难受。
就连趴在椅子上小憩的初七也禁不住吵闹,起身抱怨地喵了几声,随后跑到她的身边缩成一团,将爪子搭在她的手背上。
顾初笑着抬起手腕摸了摸手边的猫儿,而后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咳嗽了几声。头脑的昏胀感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皮也开始不听使唤地打架。
致使她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再睁眼时明兰焦急地候在床边,手里捧着药碗,一双眼睛红肿的像只兔子。
见到她醒了,又开始哭,一边擦泪一边喂药,搞得她竟觉得药是咸的,像是用这姑娘的眼泪熬的。
“我还好好的在这呢,你哭这么伤心干什么,傻瓜。”顾初的嗓子沙哑的有些疼痛,但还是扬着笑同她说话。举着汤勺喂药的姑娘听了这话赶忙说不哭了,但眼泪还是不听使唤地往下掉,叫她看着好笑。
这沉沉的一觉睡醒已到了晚上,身子比晨间舒服了不少,再加上服了药,使她又有些力气可以下床走动。
想着璃鸢过会还要来院子里,自己也要同她交代一下出门修养的事情,便让明兰给她加了件披风,在院子里坐着等她。而明兰怕她体弱畏寒,非要在院里的石桌上备下一壶参茶才肯走,顾初拗不过她,只得让她去准备。
于是她就坐在院里,看着这个爱操心的姑娘忙前忙后,看着本来说好的一壶茶,变成了一小盅鸡汤。她这才知道,这姑娘早就在她昏睡的时候在院里的小厨房里将汤炖上了,说是要时间泡茶,实则是汤还差一壶茶的时间。
明兰看着顾初对着鸡汤发呆,急忙解释:“小姐您一天没用膳,奴婢想着您身子弱要补些,就到小厨房给您炖了只鸡。口味可能比不上府里的厨子,但是绝对是小姐喜欢的清淡感觉!”她一边解释一边盯着她家小姐有没有动口喝一点,急的像是又要哭出来。
瞧着她着急的模样,顾初赶忙喝了几口,让她早些回屋休息,明兰见状欢喜地点了点头,将手里准备好的供小姐解闷的书放在桌上,行礼告退。
顾初看了一眼桌上的书,又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明兰,叹了口气,细心这方面她还真是不如人家。她给自己又喂了勺鸡汤,无奈地拿起书本阅读,看来厨艺也比不过了。
此刻正在往外院倒座房走的明兰并不知道小姐在心底已经把她夸了个遍,而是一门心思都在想着小姐的那位师傅,算着时辰应该要到院子里来了。她一直想见见这个能把小姐这么温柔的人气的暴跳如雷的世外高人是个什么模样,但是小姐一直都要求她在人来之前退下,院子里为了小姐安静养病也没有留其他丫鬟,所以谁都说不出个具体样貌来。
“不过肯定是个性子很糟糕的人吧。”她自言自语道,浓重的夜色让她打了个哈欠,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另一边还在院内等候的顾初不紧不慢地将鸡汤喝完,顿生饱意,于是将汤盅搁置一旁,一心研读手中的书籍。结果直至书页过半,璃鸢才从府外翻进院内,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坐下。
顾初的视线离开书本,落在璃鸢的腰间,方才觉着余光中好像有什么物件闪了一下,细瞧一眼,竟是一块净月宫的腰牌。
难道最近她入院较晚是因为身处皇宫?
想到这,顾初的眉头不禁收紧了几分,将还未读完的那页折起一角,合上书本平放桌上,而后清嗓问道:“你最近一直去净月宫?”
璃鸢没有否认,单手托腮靠在桌边,并不想与那人对上视线,反正说什么做什么最后都会被讨厌,不如放开手什么也不再管。
“呵…”顾初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我还是对你抱有太高的期待了,还以为经过这次你会收敛一些,没想到你还是这样,生怕我漏掉半点麻烦……”
她起身快步往屋里走,将被明兰收拾好的一包袱密卷拎了出来,在璃鸢面前重重地摔在地上,这番举动也同时让她的胸腔开始止不住地疼痛,但她还是咬牙忍耐,指着璃鸢说道:“你且将你的密卷全都带走,我不需要这些术法,也不需要你这样任性的师父!”
一席话毕,顾初只觉着呼吸开始沉重,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脑袋晕眩得像是灵魂快要被抽离。她有些踉跄地在原地强稳身形,紧紧地盯着那道已经模糊的身影。
然而事情并不像她预想的那般发展,璃鸢并没有将那些密卷带走,也没有因为她要断绝师徒关系而大闹一场,只是如她所愿,安安静静地在夜幕中消失。
这突如其来的顺从使顾初不由愣神,但她的身体没有给她继续疑惑的机会,强烈的不适感正在侵蚀她的气力,如果再继续僵持在原地,恐怕就得倒在院里过夜了。
“希望早上明兰是在屋子里发现我的……”顾初有些自嘲地喃喃自语,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向屋里,只觉得眼前的路越来越模糊,以至于她失去意识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倒在屋里。
等她再次睁眼时,已经身处离城的马车上了,守在一旁的明兰又像以往一样哭成泪人,见她醒了,眼泪都顾不上擦就冲到她耳边抽泣着诉苦,然后她才知道自己倒在了床前。但除此以外的事,她一点也听不清楚,看来真的要想办法改掉这姑娘爱哭的毛病了。
可能是躺得太久,全身都觉着有些许酸痛,她缓缓地翻身,舒展了一下身体。一直在旁边观望的初七见状走过来磨蹭她的胳膊,而后顺势躺在一侧,伸展自己的脚爪,身形变成了长长的一条,逗得另一侧的明兰笑出了声,边擦眼泪边说着:“初七与小姐越发相像了。”
被打趣的顾初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而后呆呆地看着窗口那块被风吹起的纱帘,思绪也开始随之浮动,脑海中浮现的尽是那位公子的身影,她已经许久未去日和楼了,也不知他近况如何。
她缓缓坐起身,手扶着窗边向外眺望,就像身处日和楼的厢房中一样,只不过这次的马蹄声不再响彻在街市之上,也不再属于她日日思念的心上人,而是属于渐行渐远的自己。
净月宫
今日的六公主也是延续传统的呆滞神状,整个人蔫蔫的趴在井亭的石桌上,像个裹霜的茄子。
这种状况从几日前开始出现,若是描述得仔细一些应是自王爷们连续拜访的第三日开始,且每况日下,今日更是连多说一个字的心情都没有。
整个净月宫的宫人们都看不明白,明明这位主子自幼就尤为喜爱几位兄长,怎么如今眼神里只剩下了烦躁,且王爷们似乎也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井亭里的几人丝毫没注意到远处宫人们的眼光,只有璃鸢被盯的全身不自在,这样奇奇怪怪的氛围持续几天了,全都是面前这几个没出息的破皇子造成的。
“烟烟,”卿尘从果盘里摘了颗葡萄扔到自己嘴里,“你求皇兄帮忙皇兄可是做到了守口如瓶,皇兄如今就是麻烦你请顾初进宫,怎么几天了还是见不到人影?”他话音刚落,就立马收到对面璃鸢杀来的一记眼刀,叫他在心底打了个寒颤。
那日被威胁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哪怕几日前经过卿烟的介绍重新认识了,还是很难立刻做到不害怕。
趴在桌上的卿烟无精打采的坐直身体,话音无奈:“皇兄可是忘记了相府之人皆为稳健派?宰相哪怕与父皇互为知己,也依旧将君臣之别谨记心中,初姐姐自不用说,断然会做出规避风险的事情。皇兄们在朝堂之上处事冷静,明智果断,为何在这件事上想不明白?”
一席话毕,方才还在催促的卿尘被堵得难再言说,他们在朝堂上应对公事自然是异常冷静果决,但自从那日在御书房扰了父皇的兴致之后,宰相就开始在朝上鸡蛋里挑骨头了,日日让他们当众吃瘪,现在回想大臣们偷笑和父皇端坐在上方嘴角疯狂上扬的情景都觉得威信尽失。
相府是稳健派代表他们怎会不知道,但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了谁会选这根硬骨头啃呢?父皇是个倔脾气,亲自去找宰相又低不下头,只能从顾初下手,互卖人情,却不曾想这姑娘更硬,直接称病闭门不出,真是要了命了。
“要我说,”一片寂静中突然开口的璃鸢将他吓了一跳,她对此习以为常,不紧不慢地给身边的小姑娘剥了颗荔枝,“找谁都不如请我来的好,不过是挥手一道术式的事情。”言语间只是一握的功夫,手心间的果壳就化为飞灰。
“更何况顾初已经离开这皇城,见面定是没机会了。”
璃鸢故作无意透露顾初已经离开的消息,随后掏出自己帕子递给卿烟,让她吐了口中含着的果核,同时悄悄用余光捕捉几人乱了方寸的眼神。
这些小事她本是无需管的,可那日因为心情欠佳没去帮师傅的忙被赶出了住所,在卿烟的收留下才幸免于露宿街头,若是接下来还是不能达成这次来北玄皇城的目的,怕是连老家都回不去。但办事所需的钱财她一概没有,顾初买密卷的银两也早就悉数上交,只能想办法从这几个皇门贵子身上有偿索取。
一时被恍了神的卿尘拿不定主意,对于璃鸢来说这件事确是容易,可天下哪有不狡猾的狐狸,主动提出帮忙一定另有目的。
但还未等他思考,卿墨的声音已先他一步决断。
“那便如你所说地办吧,璃鸢姑娘。”他将手搭在卿尘肩头轻拍几下,示意换人交涉,同时浅笑着与璃鸢对上视线,“需要什么报酬也请姑娘明示,定当尽力满足。”
达成目的的璃鸢快意抚手,于指尖凝起两道流光挥袖而出,而后从腰间取出几片玉石握于掌中,道:“太子如此爽快,我办事也自当利落,至于报酬,只需各位入夜时,与我移步别处破点小财即可,不过——”言谈过半,卿尘渐渐安心落意的神情让她十分在意,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双唇,难道这些家伙在担心报酬?
看破心思的璃鸢美眸微眯,将本想告知的消息全部咽回肚子里,噙着笑意道:“不过定要将这清音玉带在身边,这是通行必须的物件。”她将掌心的清音玉递出,不再做声,只身离开了井亭。
“也不知道这狐狸在打什么主意。”一直默不作声的卿衡放下手中的茶盏,紧盯着璃鸢渐远的身影,冷声说道。虽说是烟烟主动留她在寝宫住下,但这个女人一定另有目的,今夜一程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只有老三这家伙信以为真,他瞥了卿尘一眼,将桌面上的清音玉分给几人,共五件,似乎并未将卿烟算在内,看来这狐狸的心思只在他们身上。
“我说三哥,你不会就此放心了吧。”仔细端详清音玉的卿昼话里藏针,有意刺了卿尘一下,叫他一头雾水,便问道:“都瞧着她施术了,且只要破点小财,为何不放心?”
他不解地问完,却瞧着在座的都蹙着眉头起身,连卿烟也是这般神态地看着他,他说了什么令人费解的话么?
“今夜若有变故,多加小心。”卿寂行至卿烟身边悄声嘱咐,抚了抚她的发顶才缓步离开,顺带着拉走了原地疑惑的卿尘。
只身留在亭内的卿烟回首望向后殿,长叹一口气,眼下戏是不用演了,可她依旧发愁,愁她这狐仙阿姐偏偏就如兄长们说的那般藏着些心思。
回想那日顾初带璃鸢离府后不久,她便收到了皇兄让暗卫带回的口信——“禁足已解,速速回宫,莫惹事端”。考虑到父皇有再临寝宫的可能,便未再继续留宿府上,借了辆马车匆匆回赶。
回宫路上她看到了在街边游荡的璃鸢,似乎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一脸愁苦的在客栈门前左右徘徊。出于好奇,她让马车停下,自己挑起车帘,探出半个脑袋想看个究竟,不想正巧撞上对方的视线。只是一瞬之间,她仿若在那眸中看到了闪烁的光,鬼使神差地将璃鸢邀上了马车,了解到对方无处留宿的事情。
朋友遇难伸手相助是常识,故她收留了璃鸢,并给了一块寝宫的腰牌方便出入。但好巧不巧,第二天卿尘就带着其他兄长踏进了净月宫的宫门,正在月台上用水果的璃鸢听见声响,赶在来人快要走过影壁时躲进了正殿,这才逃过碰面,使几人直接步往后殿。
而卿烟在后殿的交谈中,得知了几人在朝堂上被宰相为难的事情,大抵是父皇对他们乱闯御书房的惩罚。不过她隐隐约约感觉,其他几位兄长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只有三哥一人焦头烂额,想从顾初入手,快些解决麻烦。
鉴于欠着人情,她只能差人去相府请顾初入宫,尽管她知道,依照那人的性子断然不会入宫。
事情也正如她预想的那般发展,顾初果借病婉拒,未等到人的卿尘只得带着他糟糕的心情离开,但她知道,第二天她这不稳重的哥哥还是会来的,毕竟他最不擅长应对这些麻烦事了。
想着他急的抓耳挠腮的模样就惹得她不由发笑,抬袖掩面之时却发现除卿尘外,其他人并未离开,且用目光紧紧地追着她。
只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说了,她心想。渐渐淡去嘴角的笑意,试探问道:“兄长们可是另有他事?”
“无事,”卿衡接下她的问题,同时稍作严厉地反问回去,“倒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他抬手抚额,直直的盯着她看,并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木桌,等着收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显然卿烟尚未理解他所指何事。
“妹妹不解,近来发生的事情二哥你无一不知,为何说我有事瞒着你?“她的确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隐瞒的事情,除了昨日带回的璃鸢。况且今日院子里并未有任何争执声,双方应是未曾碰面,更不会引出隐瞒一说,所以二哥到底在指什么?
冥思苦想的卿烟不禁皱起眉头,瞧向自家胞兄寻求援助,卿寂只得不做声地指了指香炉,之后便再无一点提示。
香炉…为什么要指香炉?她一头雾水地嗅了嗅屋内的熏香,是她惯用的丁香,只不过今日气味有些混杂,除去兄长们衣衫上所带的香气,还有一股熟悉的药香,而这药香是来自——璃鸢的。
此番梳理过后,她轻叹一口气,无奈将今日发生之事和盘托出,而后不出所料地被卿衡赐了一记脑瓜崩,提醒她长长记性。
“昨日允了你闭口不谈的要求,想来你也该知道与那家伙保持些距离才是,可眼下相府那位小姐闭门躲事了,你反倒直接把她领回宫来,是对她不会动手伤人有几分把握?若她是抱有其他目的才故意接近你的呢?这些事情你可有考虑周全?”
“自幼便叮嘱你,再喜欢的人或物,也要保持距离,把握分寸,且唯有在自家亲近之人面前才可暂放拘束之态,切不可将自己毫无防备的一面显露给外人,这些约定,你现在可是不记得了?”
卿衡训导璃鸢的话匣子一打开,便如山洪溃堤一般难止,他实在没有办法对自家妹妹靠近危险的事情孰若无睹。这丫头他打又舍不得打,每每犯错至多用力弹一下脑门,甚至连训话都怕自己说的重了,所有内容都要在心底反复斟酌几遍才敢讲出来,可她还是经常做出一些没有多加思考的事情让人操心。
眼下只能祈祷那只狐狸没有对这丫头动不该动的心思,单纯借宿。
“接下来几天老三应会继续带着我们往你宫里走动,你且还如今日一样差人去请顾初,将这场戏演下去,我们借机观察她接下来的动作。”他放低声音交代完接下来的事情,直到听到回应后才安心离去。
但他不清楚卿烟只是单纯不想听他继续喋喋不休才应下了这档子事,毕竟她并不相信璃鸢藏着什么坏心思,可璃鸢偏偏在第三日打破了她这过分自信的念头。
明明一直抵触与她的皇兄们接触,却突然一反常态,跟着她坐进了井亭里,惊得卿尘猛地从石凳上弹起,疯狂地和她使眼色问这是怎么回事。同样没有头绪的卿烟只得向众人正式地介绍了一遍璃鸢,而后重新把话题拉回到宰相身上。
当日她并未追问璃鸢此举为何,却将卿衡的话在脑海中重复了上百遍,陷入自我怀疑,难道她看人真的如此不准么?
为了得到答案,她选择继续不动声色地同卿衡将计划进行下去,一直熬到今日。
结果如所见那般,她还是过于天真了。
戌时 宫门处
卿墨准备的马车入夜前便停在了宫门处,几人也未待在车上,直直在门前守着,叫两侧的御林军过分紧张,不敢有半分动作。
如此待到戌时,果见璃鸢从宫内快步而出,但身旁却多了一人,仔细瞧来,竟是卿烟。
“几位不必惊呀,我怕她一人呆着无趣,便想着同行。”璃鸢瞥了一眼几人微变的表情,未留给他们提问的机会,草草解释后便将卿烟扶上马车,自己也紧跟着坐入其中。在侧的几人见此情形并未继续追问,不紧不慢地坐进另一辆马车,默默地跟着前方负责指路的璃鸢。
为了避免事态超出可控范围,行进全程卿衡都在留意所行路线,倒是一直没有发现不妥,但瞧着前行方向,是往城外去的。
“她想带我们出城,不知道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卿昼摆弄着手里的扇子,玩味的笑说着,让身旁的卿尘一时摸不着头脑,不就是出来花个钱么?怎么一个个的都严肃的像上朝一样。不了解情形的他只得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明天应该就不会被宰相找茬了吧。
想到这,他的神情立刻舒缓了下来,惹得卿墨十分在意,明明处理政务的时候十分可靠,跳出正事却像换了魂,心思甚至不如年岁最小的烟烟,也难怪宰相这几日最为刁难他,是该好好磨练了。
等到马车停下时间已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周边甚是喧闹,掀帘一瞧竟是在澄湖边上,只是湖面上不知何时建起了一片楼宇,灯火辉煌,几乎将整个湖面照亮,来客也是络绎不绝,单看一眼身着衣料就知各个家境殷实。若是再仔细瞧一瞧,人群中甚至不乏熟脸,看来以后要多在朝堂上刮一刮他们兜里的油水。
在前面带路的璃鸢先行带着卿烟下了车,远远的看了一眼栈桥上正在演奏的琵琶女,立刻挥手给卿烟施下一道禁制,随后便拉着她前去叩响了后一辆马车,知会一声:“到地方了,请各位把玉带好。”
车内五人闻声缓步下车,皆把清音玉系在腰间,跟在两人身后向河心岸边走去。
不久便见那道由岸边架起的木栈桥,直通远处河面上的楼宇。栈桥入口两侧,迎宾侍女盈盈而立,见璃鸢携人前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瞧见了他们腰间的玉饰,看来是只能动钱袋的客人。
“这次不用拦着我进了么?”璃鸢踏上栈桥的一刻抱怨了一句,侍女赶忙堆起笑脸摇了摇头,要不是那位大人交代,她们哪里敢拦这个姑奶奶,怕是不要命了。
看着两人讨好的模样,璃鸢的心情立刻就舒坦了,同时也想起了些该做的事情,于是行进途她中脚尖轻转,面向几人,并扬声介绍身后的建筑,笑容妖冶:“欢迎来到妖的地界——荼靡之境!”
她的高声宣告让几人顿时定住了脚步,卿烟慌张地环顾身边流动的人群,他们就像是丝毫没有听到璃鸢的话一样,满脸笑意地来来往往,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心智。
“怎么,现在怕了?我本想提前告知的,可你们根本信不过我不是么?”她将那对火红的狐耳重新展露,美眸张合间就已取消了幻术,现出本色金瞳,眼下到了自家地盘,伪装什么的都无所谓了。
“不过大可放心,我没你们想得那么卑劣,那腰间的玉饰是我的物件,好好戴着就不会有妖来找麻烦,”璃鸢上前将卿烟揽进怀里,指尖流光轻晃,眼神也逐渐冷了下来,“也不用紧张这个小家伙,她身上有我下的禁制,比你们还安全。”
璃鸢做这番解释时,能明显感受到面前几人的视线紧紧地锁在她挽住卿烟的胳膊上,这是极度戒备的表现。这也让她明白了师傅为什么要求她帮助凡人定要收取代价,因为在他们心里,妖做事必有目的,不存在平白无故的帮助。
如此看来,顾初的态度也算得上正常了。
在她深陷思绪与几人僵持不下时,一阵琵琶音将她的魂拉了回来,她转头看了一眼栈桥中心正在演奏的琵琶女们,眉头微皱,但眼下正事要紧,没时间让她上前细问了。
胳膊稍稍用力,璃鸢忽略几人的视线揽着卿烟继续往前走,怀中的小姑娘乖巧地配合着脚步,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片地方。兄长们对璃鸢的看法她暂且不论,但就刚刚的谈话,她能感觉到这只是一场单纯的交易,这也是她最想得到的结果。
途径桥心时,卿烟有些好奇的向正在演奏的琵琶女们望去,却不偏不倚地与其中一人对上了视线,那位眸含碧色的女子对她盈盈一笑,而后又继续专注于手中的琵琶。她本想着是巧合未放在心上,却偏又瞧见璃鸢望向那个女子喃喃自语:“真是个麻烦的家伙。”于是卿烟收获了新的心思。
栈桥在楼前的月台处终止,两侧阶梯处各立侍女,与璃鸢眼神交汇间便明了了意思,上前欲为卿衡几人带路,对方却未移半步。璃鸢知道他们放心不下卿烟,便嘱咐侍女:“安排到二楼厢房,把窗给几位爷打开,让他们能看到楼下的动静。”
她领着卿烟走上月台,并在众人耳边稍作恐吓:“在这个地界,她待在我身边似乎更安全,各位还是先小心着自己的玉别碎了,然后再来关心我是否另有所图吧。”
“也别太高估那些暗卫,那点驱妖术还不够看的。”她金眸半阖,扭头露出自己微翘的嘴角,让几人感到一阵寒意,看来她早就将皇城里的所有事了解透彻了。
“不扰你安排,只管收钱便是。”卿衡神情严肃的带着众人先一步踏进楼中,并在擦身而过时瞥了璃鸢一眼,像是警告。璃鸢摇摇头,看在小姑娘的份上,她不与他计较,毕竟卿烟从见她的第一眼就毫无防范,深的她意。
不过自从那日离开将军府后,这小姑娘就收敛了很多,方方面面都很拘束,所以才想着今天也带着她来看看。
“记得别离开我身边。”卿烟进门的那一刻,璃鸢嘱咐到,与声音结伴而来的还有一阵浓郁的花香,让她瞬间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楼中的戏台上坐着一名女子,神情淡淡,仿佛与眼前的热闹无关,自顾自的抬手落下,任百花在她周身齐齐盛放。娇艳的花色衬得她更加清冷,也更突出她不若凡尘的美,这也是台下的一众男子为她疯狂的原因,但她不喜这种追捧,青天一般的眸子里甚至还含着厌恶的色彩。
“那是谁?”卿烟指着台上的女子,扯了扯璃鸢的衣袖,璃鸢倚在门边,瞧了一眼台上,言语里有些惋惜:“那是花妖罗刹。”
璃鸢变化的语气惹得卿烟有些在意,刚想扭头问些什么,却瞧见一楼的大厅内,卿墨一人在后排痴痴站着,目不转睛地看向台上的花妖,这让她一时噤了声。璃鸢注意到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瞬间明了了原因。
“这样的爱,结局是很悲惨的,烟烟。”她的声音将小姑娘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一脸不解地望向她。
“人的寿命仅仅百年,而对妖来说,百年不过弹指一挥,所以两者无法相伴一生。而有些妖爱得深,余生容不下他人,只能自己孤独地活着。”璃鸢抚了抚卿烟的发顶,柔声为她解释,却不想接下来卿烟的问题问得她措手不及:“妖生那么长,真的会只爱一人吗?”
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卿烟侧身看向璃鸢,看着她的脸上露出了与楼内热闹氛围截然相反的悲怆神情,笑的苦涩。
“我也想知道啊,烟烟。”
二楼
两道人影置身暗处,默默地观察着楼下的情况,只听一人先开了口,手中的折扇挥到明处,指着璃鸢与卿烟所在的方向,说道:“我这徒弟可算是出息了,能把宫里的钱袋子带出来。我瞧着这丫头好生好看,和少主你倒是十分相配,要不要拐回须臾城去?”
“多事。”那人冷声呵斥,往更深处走去。
“话还不让人说了,我瞧着确实是不错啊,你说是吧。”男人从暗处走出,俯身趴在栏杆上,对着一旁勾了勾手。只见一个女子抱着琵琶走到他身边,一同看向楼下,笑说着:“我也是觉得不错。”
男人闻声,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看来今年的荼靡之境要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