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斗篷在众人眼前滑落的一刹那,顾初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也从脖颈上滚下来了。
在此般情形下,任由谁的第一反应都是想尽办法将这种奇异鬼怪之事圆说成戏法或是错觉。但谁能想到,她这“聪慧”的不同常人的师父,反其道而行之,不慌不忙地学她行礼,还一口一个人类的叫着,硬生生将她已经到嗓子眼的话给堵了回去。
这一连串的行为,就像是故意的…一样?!
她向师父丢出一记眼刀,用力地将斗篷的帽子给扣牢,而后惶惶地看向一众王爷,却见几人杵在原地并未有什么动静。
“莫慌乖徒儿,师父早就将人定住了。”这只叫她气的牙痒痒的狐狸嬉笑着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全然不在意自己给她惹了多大的祸事。
勾结妖物,冒犯皇子,这两个罪名合起来,整个相府的头都不够被砍的!还是快些解开法术赔罪要紧,不能连累爹娘和府上的伙计。
可越在这紧张关头,她脑内就越像一团乱麻,对咒术的记忆毫不清晰,一连试了几个都是错的。如今周遭没有宫人路过,尚且还有挣扎的机会,但谁说的准她还剩多长时间尝试呢。
顾初的额头上渐渐蒙上一层细汗,眉头紧蹙,一旁观望的璃鸢摇摇头,什么时候这丫头才会学着示弱,将心里的愁苦愤懑都倾诉出来呢。
半年间她一直故意惹出些大大小小的麻烦事,只想教会顾初不用事事周全,不用总是为了顾全大局而放弃自己的本意,也不用拼命去做一些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这丫头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深意,在她眼中她璃鸢还是一只蛮横无理的狐妖。
于是她没有放任顾初继续僵持下去,而是封住了她的穴位,将她拦腰扛起,直直往宫门行去。
直至二人顺利出宫,一众王爷的定身之术才被解开。
法术解开的瞬间,几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吹哨呼唤暗卫去捉那只狐妖,不想才刚从衣袖中取出哨子,一抹无端出现的人影便袭到了他们面前。
还是那对熟悉的金瞳,火红的狐耳,不过身形晃晃不若实体,倒像是妖狐的分身之术。
刹那间,他们只觉脖颈处一阵凉意,无形的威压让他们难以动弹,那妖物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日之事不过我与徒儿的玩笑,若是你等将所见之事同他人讲起,连累了我的徒儿,或是连累了她在意的人,我便让你们尝尝人头落地的滋味。”
一席话毕,这分身便在原地消散的无影无踪,周遭的威压和脖颈处的凉意也随之而去,几个皇子长舒一口气,再没有害怕的气力,只想马上歇下,等卿烟回来好好和她谈一谈,告诉她与顾初接触有多么危险。
不过卿烟应该不算那妖怪口中的他人吧……
宫门外
车夫守着马车在宫门外足足等了一个半个时辰,才见自家小姐出来,不过他没想到小姐是被扛出宫的。
而璃鸢因为扛着顾初,一路上没少被侍卫拦下,要不是她眼疾手快从顾初身上摸出了相府的腰牌,怕是还要多费些力气。
她行至车边将肩头的顾初卸下,打横抱进车里。站在车外的车夫本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但是想到小姐曾说过她那师父蛮横无理,脾气古怪,便打消了念头。
“那几个人我已威胁过了,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璃鸢在车内给顾初解了穴,意兴阑珊地交代了一句。解穴的时候她便猜想到了顾初接下来的反应,定是又要对她嚷叫,责怪她惹了多大的祸事。
于是正如她所料想的那样,顾初所有的行为都不差分毫。
这次她没有嬉皮笑脸地哄顾初,只是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脱下斗篷,敛去了狐耳,将金瞳幻化为常色。
坐在对面的顾初看到这个场面,突然熄了声,璃鸢一向不喜欢化作凡人的模样,这是……她欲问出声,却又一时开不了口。
车内的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直至车夫的询问声响起才打破僵局。两人依旧没有讲话,只是顾初开口吩咐车夫驾车去将军府。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处理好皇宫内发生的事,璃鸢的威胁也不会一直管用,还是要靠卿烟封住王爷们的嘴。卿烟既不在宫内,最优先去的地方应该会是将军府,她得去碰碰运气。
马车行至将军府时,已过了半个时辰,顾初匆匆下车,到府门前握住辅首急扣三下,璃鸢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跟着。
府内小厮闻声前来开门,见是相府小姐,即刻行礼退至一边,道:“奴才见过相府大小姐。”
“你家小姐可在府上?”顾初急急跨过门槛,小厮见状赶来帮她打开影壁左侧的屏门,道:“回相府小姐,大小姐在府里。”
顾初长舒一口气,穿过屏门,门后候着的张嬷嬷对她敛衽屈膝:“老奴见过相府小姐,这就领您去大小姐的清影院。”
“有劳嬷嬷了。”她跟着张嬷嬷迈过垂花门,顺便回头看了一眼璃鸢,只见她安静地跟在身后,并未有什么其他举动,叫她稍稍安了心。
张嬷嬷是第一次带着顾初进内院,相府的这位小姐虽同她家小姐一样,自幼便是六公主的玩伴,但是一向体弱多病,常常在府内修养,哪怕是佳节之时,也只是停步外院与大小姐寒暄几句,将礼物留下后便匆匆离去。今日一见,气色却是比以往好了不少,面色都有些红润。
“小姐身体可是好些了?”她关切地问了一句。顾初点点头,笑道:“劳嬷嬷关心了,最近身体是好了些许,不像以往那般弱不禁风了。”
嬷嬷此般问候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身子确是比以往好了不少,也没有常常生病了,难道是母亲求来的方子有效了?
顾初没有再细想,继续跟着嬷嬷在抄手游廊内行走,并转入东厢前的檐廊,紧接着穿过厅屋的东耳房再次步入抄手游廊,经由抄手游廊进入第二道垂花门,来到主院落。院落里十分安静,只有佣人在进行洒扫。
“前面就是小姐的院子了,老奴将您送到门口就退下了。”张嬷嬷将二人领至主屋的东耳房前便止了步。行礼告退。
顾初见嬷嬷走了,立刻从耳房穿过进到南如慕的院子里,也不顾什么礼数了,扯着嗓子喊就问了一句:“如慕,烟烟可在你这?”
听到这声,南如慕火速从屋内赶出来,皱着眉头对顾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又打量了一番她身旁的璃鸢,这位姑娘似乎未曾见过。
顾初见到噤声的手势随即闭了嘴,她走到南如慕身边,悄声问到:“为何不能大声说话?”
南如慕指了指屋内:“烟烟用完膳便睡下了,你且不要吵她,先告诉我发生了何事如此着急。”她让院内的佣人全数退下,以防顾初说些不便旁人听到的事情。
“还是进去说吧。”她将南如慕推进屋内,行至里屋,等璃鸢进来后便将大门紧闭。而后她便将宫内发生的事情与南如慕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听罢,南如慕难掩震惊之色,将视线移至璃鸢身上:“这就是你所说的蛮横无理的师父,还是狐妖?”她又一次从头到脚地将璃鸢打量了一遍,不仅没找到狐妖的影子,甚至连世外高人的气质都察觉不出。
“你且变给她看,这里没有外人。”顾初戳了戳璃鸢的胳膊,璃鸢本是因为那一句“蛮横无理的师父”有些恼火,但是想了想顾初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便还是听了话将耳朵和金眸现了出来,顺带还露出了许久不用的五条尾巴。
或许是因为亲眼见到,南如慕最终还是信了,不过面对狐妖,她还是有提防之心的,虽说是顾初的师父,但是其心思难以揣测,还是小心为妙。
她回头望了望床榻,想看看小姑娘有没有醒,恐这一幕吓到她,却见卿烟单手抱被坐在床上,另一手指着璃鸢张大了嘴巴。
本以为小姑娘是被吓坏了,谁知脸上尽是欢喜之色。
南如慕这才记起来,卿烟自幼就喜听奇异故事,尤其是讲各类妖怪的,听一次便能高兴许久,还要日日找她谈论。此时看到狐妖不惊慌,想来也是正常之态了。
“姐姐们且去中堂坐会,待我换了衣裳就来。”卿烟一觉睡醒身上穿的单薄,便催促她们去中堂谈话,好让她快些更衣。
璃鸢十分喜欢这姑娘的反应,比顾初第一次见她此般形态时的反应讨喜的多,她有些欢喜地跟着二人去中堂坐下,脸上的笑意叫顾初觉着有些不熟悉。
里屋的卿烟快速的穿好襦裙,脚步欢快地赶过来,一头扑进了璃鸢怀里,璃鸢赶忙调好重心揽住小姑娘,任由她坐在怀中。
顾初心里还急着那件事,故作清嗓地咳了一声,卿烟闻声看向她,问道:“初姐姐可是来寻我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点点头,又将今日的事复述了一遍,而后盯着璃鸢揽着卿烟的手,这狐狸从未对她如此亲昵过。
“姐姐且不用担心,我与皇兄们知会一声便可,必然是不会连累相府的。同时也谢过姐姐兑现承诺,带你师父来见我。”她从璃鸢怀中离开,到屋外吹响哨子,只见几个暗卫瞬时出现在院落内,跪在地上听后吩咐。
“帮本公主给几位皇兄传个口信,今日宫内所见之事务必保密。”她将事情吩咐下去,暗卫便立刻在她面前消失了踪影。
顾初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好了,这下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遇到狐仙做师父的了吧。”卿烟回到屋内将门合上。上次宫宴要不是顾初喝的酩酊大醉开始说胡话,她也不会知道顾初还有个狐狸师父。不过那次没等她问完,顾初就在答应完带她见见师父之后沉沉睡去。
顾初听到卿烟问拜师的事情,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她本就不是自愿拜师的。
“我想你不会喜欢听的。”她揉了揉额头,本就想这么躲过去,却对上了卿烟期待的眸子,看来今日不讲是走不掉了。
“你们都知道半年前我的猫走丢了,于是我便贴了告示,重金奖赏找到猫的人。怎知贴出告示的当天就有人带着猫上府了,就是这只狐狸,那是她还只是个凡人模样。”
“我很感激她,如告示上所说赏了她银两,她取得银两后便走了。怎知几日后的夜里,我难以入睡便想着去院子里走走,谁知撞上她在院子里正欲翻墙离开,怀里抱着我的猫,我这才知道原来不是猫跑丢了,而是她偷走了我的猫。”
“我在院内与她理论,她也不将猫还我,反倒要我做她徒弟,还在我面前露出了狐狸的样子,我被吓得叫出了声,更是不愿答应她。府里的下人听到我的声音赶来,她便抱着猫跑了,下人们追出府也未找到她。”
“府里的下人就这样寻了几天,还是杳无音讯。我本是要放弃了,谁知一天夜里她又抱着我的猫来了,说我若是一直不答应,便一直不将猫还与我。我是极爱那猫的,便咬牙答应了。之后她总是在夜里带着各种密卷来找我,催我修炼,每个密卷都要收我些银两。这师徒之事反倒是像买卖生意……”
顾初就如此这般和二人说这与璃鸢的故事,璃鸢听了只是有些失望地笑了笑,原来这些事在顾初眼中是这样的故事。
她依稀记得,她初来皇城时,对凡人地界上的一切都好奇得很,便经常去街市上闲逛。
那时她总见到一家小姐,于每日巳时乘马车前往日和酒楼,定临街的单间,只为等人。每当她等的人骑马在街市上驰过时,她总是将身子探出窗外,仔仔细细地看着,几欲将那身影揉进眼里。
只可惜那姑娘身体孱弱,每每生病就只能在榻上休息,一脸愁苦地望向窗外,而陪伴她的只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故她极爱那猫。
一日她见到这位小姐府上贴出的告示,告示上说那只猫丢了,她明白那位小姐一定格外伤心,便搜遍了大半个皇城,将猫找到了。她真真的记得,把猫送至府上时,那位小姐笑得格外好看,只不过脸色仍是苍白,且看起来像是还在病中。
这位小姐一定很久没能出府去见她的心上人了,她心想。
于是一天夜里,她故意施了法术让这位小姐难以入睡,引她到院子里,叫她撞见猫被抱走的那一刻。那小姐果真十分着急,与她理论。
她便用猫“威胁”小姐,让她拜师,并将自己的真身给她看,结果这小姐不仅尖叫出声引来了下人,还狠狠地拒绝了她。她明明只是想帮她调养身子而已。
由于下人太多,她只得抱着猫逃走等了几日,想着让那位小姐冷静下来好好的思考一下。
而后一天夜里,她又去到那个院落里,那位小姐思考再三,终是答应了。她便将猫归还,去找师父讨要些适合凡人修炼的密卷,不料师父要求那位小姐必须用银两相换,妖没有平白无故帮人的道理。
于是她便和小姐说了,只不过并未说出这是师父的意思。而那位小姐也没有吝啬,很爽快地答应了。因此她便一直催促着她修炼,一点一点地帮她调养身体。
在此期间,她发现这小姐不仅身体不好,脑瓜也有点不好使,总是爱勉强自己,明明很多事情做不到也要逼自己,明明很多事情她不愿意,也会去优先考虑别人。于是她经常给这个小姐找一些麻烦,想让她明白一些道理,却不想小姐一直无法领会她的意思,还说她蛮横无理。
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小姐这么讨厌她,但是今天她知道了。
如果这皇城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只是一场梦境,那这位小姐,定是与她做了一场完全不同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