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勤伯之说,当年经商之事,实在无可说,所以这传奇的开始,则是在业倒之时。
当年之事,记忆犹新。那年除夕前。好难得的下了一场大雪,到处白皑皑一片,若不是生意的烦乱,勤仁是最喜爱这雪景了,因为师傅也爱这种雪景,富有诗意。
而今日的雪却是叫人折磨不已,由北刮来的寒风如刀剑般刺在脸上,让人连骨头都生生地疼痛,所以,这条商铺毗邻的街道也比往日冷清许多,到天将晚时,由街头至尾,几乎看不到一个人。
而勤仁却不紧不慢地在这街上走着,纵然冷,加上跑了一整天,身子确实是够乏的,可还是不想就这么回去。反正这一整天也没什么结果,回去怎么说?
勤仁再次双手紧紧身上的棉袄,这棉袄他拉紧过好多回,可还是不觉得暖和,最糟的是,从过了午后,小腿肚子又开始针刺似的疼了,从小时候就这样,这小腿时不时的就这样,一直到现在,这也倒没什么,忍忍还可以,但这人走出去,好歹也得有个顺眼的模样,省得那些眼睛长脑袋顶上的总瞪白眼看你,但这买卖上的事,无论人家怎么的,你都还得假惺惺地陪笑。
抬眼看一眼前面,不远了,自家地染布坊最多也就差五六十步的样子。干脆停下来再歇歇。
“少当家的”勤仁听到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叫自己,往前一看,是坊里的小四,这有些干瘦的女娃子举着伞朝勤仁跑过来,将伞遮过勤仁头顶。脸上已冻得发紫:“怎么才回来,我们都急死了”
勤仁看看她抖瑟的身子,问:“你在外面做什么?”
“等你呗”小四着急的样子慢慢淡了“你再不回来,老爷要吩咐长平他们几个出去寻你呢 ”
“老爷呢”勤仁又问。
“在后堂等你呢?”小四说,接着又挨近勤仁、伸手搀住他:“腿又疼了吧,等回了老爷话,用热水捂捂,我再帮你捏捏。”
“捂捂得了,又不是能捏好的。”勤仁转过头看看小四的小模样,那脸紫红紫红。又说:“你先歇去吧”
“天刚黑,早着呢”小四调皮的笑笑,一直搀着勤仁进了前铺,穿过染布作坊,才到后堂,此时,小四才撒开手,往西屋去了。
勤仁自己推开门进去,一大股暖意扑来,堂屋中放着一盆木炭火正跳着火苗。
父亲钟国安正坐在太师椅上,吸着水烟袋,见了勤任,便指指火盆旁的椅子,“一家子都在等你,你也不惦着点,在外面也不知道时辰。“
勤仁伸出疆得抽筋的手凑向火苗子:“多跑了几家,这才晚了。”
钟国安放下水烟袋,开始急切起来:“怎么样,能进料子吗?”
勤仁摇摇头:“周大他们几家倒是有料子,但咬死要现银,而且还提了两成价,时常赊给我们的二东子家说是没料了,还叫年前把欠他的银子给结了。”
钟国安听了两眉越发紧锁:“越冷风越大,前日染出的货收不回银子,料子又快没了,今儿个,房东家又来催租钱。”
“今儿又来了?”勤仁惊吓了一下。
钟国安气恼起来:“可不,像是几家合起来,非得把咱的染布坊整死。”
“好歹说说,翻了年一并结。”这生意弄得,勤仁不仅是筋疲力尽,而且是越往日后想越怕,哪还像几年前的样子,风光得意呢。
“欠的账先不管,绷着脸拖呗。只是这料子要紧着点办了,说话就是年了,这可是大旺期,如果得好这口气就算是喘过来了。”
勤仁听着父亲说,想想也只有这样了,他点点头,但心里越叫苦了,他知道从明天起,还得跑,就算把这双瘸腿跑断了,也得把料子跑回来。
从后堂出来,拐个弯,勤仁才回到自己的屋子,屁股往床上一落,就实在不想动弹了。
稍歇了口气的功夫,门开了,小四抬着盆热水进来,肩上搭了块毛巾,勤仁瞅她一眼“扑哧”地笑出声来“小四,你看你像不像个跑堂的”
小四把水盆往勤仁脚跟前一放,瞪一眼勤仁“你就拿我们这些下人开心吧”
勤仁看着小四,不敢再笑。但又马上恼起来:“不就说个笑么,又来了什么上人下人的,恶心。”说完,气嘟嘟地把头转一边去。
小四蹲在那,正帮他脱了鞋,挽起裤脚,准备给他泡脚,见他真赌气了,就轻轻往他脚上掐了一下,也笑出声来:“就兴你逗我们,不兴我们也逗逗你,还真来气了”
勤仁见小四笑起来,也消了气,恢复那傻笑的样子。
小四一边给勤仁洗脚,一边温和地唠叨着:“你呀,老改不了这臭脾性,听不得半句不中听的话,既是说笑,我们也是瞎凑上几句,你又得非往心里装,你叫我们怎么应付你才是?”
“我就怕你们拿另眼看我”勤仁认真地望着小四,既而又自己伤感起来:“我自己本就这样了,最愿的就是想和你们做真正的知心人,但如果你们—”到这,他说不下去了,心里酸酸的。
小四一直听着勤仁说话,也听到了,勤仁连说话的调也变了,她不出声,默默地一直帮勤仁把脚洗好,擦干,又帮他把裤管放下来,才站起来望着勤仁,充满怜惜地望着他,半天了,又抬手又去帮他整理一下衣领,声音更加温柔了:“你别老是自己爱瞎想,里里外外,不管走了的,还是现在在着的,哪个怎样,你还不知道?再说你也不想想,当初我和你那事儿,谁不是真正欢天喜地的出力,只是你—”小四停住,不知该怎么往下说,她轻轻叹息一声,干脆撇下勤仁,迅速地抬起水盆,开门出去了。
夜深沉,这屋里一片漆黑,勤仁就这样在漆黑中独自静静地躺着眼睛是闭着的,可哪里能睡得着。
小四的话,可能也是无心说的,可不说则已,说了,便勾起了自己对往日的浓浓记忆。
如今别看这小小的染布坊,别看今日这番处处艰难,想那时,就在这染布坊中,曾是自己多么欢悦、幸福的日子,生意是不消说了,虽不是日进千金,但那时的买卖真真是桩桩得意。
自己就是这坊中少当家,可从不像那些蛮横的主儿,甚至有时,就根本没把自己当主儿。
那些长工们都是和自己一样年青的,连那方师傅也没大自己几岁,和他们拜把子、和他们认师徒,那时候,自己是很认真的,他们也是很认真的。
还有那些个女子们,个个青春秀丽,风韵独卓,又有哪个不是常和自己一起嘻闹呢?
那阵子,大伙儿都把这小四儿和自己往一处撮,可自己就偏偏爱那活泼、开朗的铃儿,却从不把这文静、时时害羞的四儿往心里放一放。
可谁想到呢?那铃儿却被和自己结义的哥哥娶了,自己除了祝福他们,又能上哪争去。
不想没多久,连小四也被她姨娘作主,许了个扛枪杆子的,小四自己纵然一百个不愿意,又能如何呢?
唉——!勤仁深深叹息着,一切皆是命,一切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