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气里,夜风依旧寒冷,她被刘美人的那些话搅得心烦意乱,特别是听到她说皇上在梦中呢喃自己名字的时候,她甚至有了转身去乾清宫的冲动。
只是她终究没有踏出步子,她忘不了,他那日在宫宴之上冷冷的目光,她忘不了,他对自己的漠然冷淡,她忘不了,他对那些记忆的肆意践踏,甚至,无法接受,他对后宫的雨露均施。
这么想着,又是一夜无眠,辗转反侧间,瞥见那琴架上的相思缘,幽幽的烛火跳动,那打磨成镜面般的琴面上也星光闪烁。
她心下一动,翻身下床,缓缓走向那琴。
她一身素白寝衣,白天高高盘起的发髻,此时如绸缎般分披两肩,长发素衣的身影,立在奢华幽然的宫殿里,显得那么寂寥。
当手触到那琴,琴发出一声低鸣,随着她手指的跳跃,悲戚的琴声渐渐充斥在永宁宫的每个角落,只是谁能懂,她的指法如此凌乱,如她的心一般。
本该悠扬清雅的琴音却衬出了一种别样的沉闷来,忽然,随着一声闷响,琴声戛然而止,琴弦应声而断,她指尖的血一滴一滴泅入她素白寝衣里,如暗夜里悄悄开放的杜鹃,一朵一朵的绽开。
灯光绰影下,窗前的梨花树下,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的一闪,她心下一愣,暗道不好,可是再定睛一看,却只见片片梨花瓣又稀稀落落地落了一地,她定是看花眼了吧……
她终究是没有去乾清宫,而几日后,皇上身体恢复了,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从前的模样,后宫依旧姹紫嫣红,永宁宫依旧宁和平静。
四月,草长莺飞的季节,她初次换下了厚重的冬装,伫立在开始翻了绿意的御花园里,却觉得心里的寒冬根本就没有过去。
刚转过一座假山,却看见江太医带着一小太监匆匆而过,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轻轻的唤了一声:“江太医。”
江太医顿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见是她,顿时一喜,然后对身边的小太监说:“你先去长春宫,老夫一会就到。”
“是。”小太监提了药箱就先离开了。
“长春宫?”她的眉头皱了皱,“沈昭仪她……”
“娘娘,不瞒您说,前天沈昭仪有些食欲不振,皇上就宣了老臣过来,结果,沈昭仪有喜了……”江太医冲着她笑了笑,手习惯性地捋了捋胡子,因为熟悉,所以,现在也不打算瞒她:“今天皇上让老臣过去确认呢,如果真的,就要封沈昭仪为妃了……”
她只觉得胸口有种窒息的感觉,她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了一丝不好的感觉,难道……强自压下了心里的不安,冲着江太医点点头:“那本宫就不耽搁江太医了。”
江太医看着她微变的脸色却叹了口气:“娘娘啊,看开些吧,自古帝王都是如此的……”显然,他看穿了她的心了。
“谢大人教诲。”她敛了脸色,微垂眼眸。
江太医这才微微的点点头,然后朝着长春宫走去。
她这几天都没有出门,不过,筎肆时不时的都会带来外面的消息,继沈昭仪有喜之后,皇后也传出了喜讯。
“小姐,皇上说了,会封长子为太子的,难道您……”
筎肆看着她每日平淡的不见任何波澜的样子,不由得有点担心,在她的心里,她知道皇上是喜欢小姐的,而小姐对皇上也是有情的,只是忽然忽然转变了态度,她担心小姐会受不了。
说实话,她根本就看不透小姐的想法,当然她也不需要看透,但是,她越是看她平静,就越会觉得担心,哪怕小姐会大哭大骂一场也好啊。
她沉默不语,呆呆得看着阳光下自己的手指,苍白修长,没有血色。。
见她不语,锦云嬷嬷笑着道:“娘娘生皇上的气了吗?”
她冷笑,不置可否,语声淡淡的道:“最近长春宫里还算安宁吗?皇后那边呢?”
“皇后那边好像没什么消息。倒是沈昭仪那里现在热闹得很,沈昭仪素来招摇,这又怀了孕,更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了,只怕所有位分低的主子都受过沈昭仪的气呢。”锦云嬷嬷笑着道,为她杯子里续上热茶。
沈美人终归是心浮气傲,肚子里沉不住气,一朝得宠,太过招摇。古人有云,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乐极生悲怕是迟早的事。
皇后为人太过阴险,她是绝不允许沈昭仪的孩子生下来的。
现在,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昭仪和皇后的身上,替她挡了所有的峰茫,再加上皇上有意冷落,她这个曾经宠惯一时的礼妃娘娘己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就这样,闲闲淡淡的跟锦云嬷嬷说了一会话,她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闷在屋里太久,临时想要出去透透气。
锦云嬷嬷连忙过来为她着履,又去柜子里找衣服:“娘娘也该出去走走了,这样老待在屋里,时间长了也容易生病。”
她淡淡笑着,不置可否,重新换上一套外出的宫装,淡淡的鹅黄色,里头是绯红色的抹胸长裙,云髻轻綩,斜簪凤钗,走出去,俨然是一幅春日丽景。
锦云嬷嬷怕等会起风,又顺便带了一件薄披风。
她并没有乘轿,锦云嬷嬷带着几个宫人,随侍在后。
缓缓走在寂静无人的宫墙之间,迎面吹来的风里夹杂着梅花的香味,她深呼一口气,突然觉得好惬意,己经好久都没有这样舒畅过了。
迎着风,她轻轻叹了一声,将先才的好心情全都湮去。
只管低着头,漫不经心的走着。
“真巧呀,这不是礼妃娘娘吗?”前面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她抬头看去,见方才人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她心下一哂,冷笑,真是狭路相逢,迎上去道:“是啊,真巧,方才人这是去哪?”
说话间方才人己来到了她面前,目光如炬般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翻,然后笑着道:“去看看皇后娘娘,娘娘您这是去哪?要是没事我们就一道去,您也难得出来一趟,皇后娘娘还常常念起你呢!”
听她说话的口气,仿佛跟皇后娘娘已经亲如一家,不是外人了,而皇后还常常念起她,又仿佛她该感激涕零才是。
她轻笑:“还是改日再去罢,本宫今天走得有点乏了。”
坤宁宫近来那么热闹,去了肯定免不了一番应酬,大家都知道礼妃娘娘最近失宠,她才不愿意去自讨没趣,让她们笑话自己呢?
方才人看着她,笑道:“反正娘娘也没什么事可做,若是乏了,让他们去抬轿子来。”
一阵无名怒火冲上心头,方才人话里话外,无一不是在暗示着她已失宠,而自己和皇后娘娘此时正得宠,而她好意邀她去,她就该去才是,推推拖拖不识好歹。
她脸上笑容未褪,愈发深邃:“既然方才人这么说,那本宫就去坐坐罢!”
方才人笑了笑,扬手招来宫人,“回去备两乘轿子来,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