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宓是被憋醒的,睁开眼时看见的是一抹明紫色袍摆,他心底顿时升起惧意。那明紫色袍子的主人是他娘亲,是那个疼他时把他含在嘴里都怕化掉,在他犯错时却只会翻脸不认亲儿子的绝世娘亲。
若不是他娘一路紧紧搂着他,他也不会这么早被憋醒。浑身上下原本湿漉漉的羽毛已经被焐干了,除了麻木还缠绕着一对翅膀,脖子还有些不利索之外,其他的皆算良好。
这个‘良好’里自然包括了他对般若的记忆。
先前尚未落水时,他便被玉烁泉的灵气震得几乎睁不开眼,因着心底也十分害怕忘忧水灌进口鼻中,便自封了仙气。当白色的泉水溅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像似要透过皮肤钻进骨髓,他想呼救却又拼死不敢出声。无休止的灵气浇在身上,起初会觉得冰冷,随后便是不间断的灼烧感,煎心般的疼痛逼得他不得不奋力往水面上窜去。亏得那一跃的力道刚好,若是弱上几分的话便会重新跌落泉池,那样他就是想自我了断都不可能了。
药君抚着胡子笑着道:“将军,大幸啊!小仙君的好运气真是无往不利!”
太上老君则仙姿超脱的掏出两粒泥土丸子交予他,说是可以缓解灵气灼伤的痛楚,而后又将他周身来回摸了两遍,不可思议的叹了口气道:“果真只能说是运气使然!”
“扶英在此谢过了!”扶英一脸笑意的向药君和太上老君道了谢后,随后就换了副脸孔拎着凤宓的凤凰原身往天刑司去了。
“娘亲,”凤宓哀道,“一会扔的时候,力道轻些啊!”
“眼下你也没什么好奢望的了,挨个三十伏魔鞭也没什么,纵然日后在商羽眼里你就是个笑话,你也不在乎的……”停了片刻,她又道:“说吧,盗忘忧水是准备给商羽喝的么?”
“娘亲啊,”凤宓绝望地闭上眼,“三师兄那张脸是惹桃花,可他惹得的是你闺女。”
扶英扳住凤宓柔软的脖子,冷哼着问道:“那你是看上了天帝家的丫头?”
凤宓忙用双翅盖住头,闷闷道:“娘亲,别这么直白嘛!”
“宓儿,你真以为,你能成为凤族的例外?”
扶英是第一次这样和他说话,这样冰凉的语气,从来都不曾有过。
天刑司大门前,般若、凤垚和商羽正焦急的来回踱步,冷不丁般若和商羽互相撞上,商羽就苦着脸道:“哎呦,二师姐,你撞到我了!”
“你闭嘴!”般若怒气冲冲,“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回山后抄一千遍经书!”
天边散逸的云朵突然飘动起来,凤垚翘首张望一番,忙扭头道:“我娘来了!”
三人忙站成一排,只待扶英走近了好上前行礼。
“见过扶英将军!”商羽和般若弯腰行礼。
凤垚则怯怯的看着她娘。
扶英连云头都没下,只手一扬就将凤宓从云头上扔了下去,继而对凤垚道:“垚儿,待三十伏魔鞭完毕后,让他自己爬回乾元山!”道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商羽探头探脑的问凤垚,“在凤凰山是不是你娘当家?”
“是又怎样?”凤垚凤眼睨了商羽一眼,“上次去泰山,你爹正满头大汗在做饭呢!”
商羽仰天长叹:“世风日下啊!”
身体软塌塌的侧躺在天刑司巨大的刑台上,凤宓只寄希望天刑司的仙倌抽得手脚麻利些,早结束早解脱,总比现下一颗心忐忑的要跳出胸膛的恐惧滋味好得多。
可当仙倌手中快如利斧的鞭子接二连三的落下,他只来得及朝着门外的般若扑棱了下翅膀便被一波疼痛裹住了。其实他扑棱着翅膀是希望般若能拉住他的手,虽然凤凰原身看不出手脚,但只要她能摸上一摸,就是摸上根羽毛,也是能止痛的呢。
可是,他看见般若和凤垚都哭了,商羽的两只爪子分别搭在两人肩上。于是他又扇了几下翅膀,略略表达了他内心的不满。
一只漂亮无比的神鸟,却要被抽鞭子,就算是自己不在乎,可被心爱的二师姐看着,多少有些失面子。凤宓已经不指望仙倌能手下留情了,只希望自己快些晕过去便好。
果然,他运气很好的晕了过去,疼晕的。
他只觉得一觉睡得很不安宁,身体每动一下就好比有人拿钝刀子在割他的肉,生疼生疼的。忽得又隐约觉得有只轻柔的手在给他清洗羽毛间的血渍,一根一根的洗,异常的细致耐心。
费力地将沉重的眼皮睁开一条缝,却见般若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孔雀蓝的袍子正坐在床边看着他。周身的剧痛仿佛在一瞬间就被什么东西吹走了,他心头的乐意一浪高过一浪。
“小五,其实萍莲仙子对青云有恩,青云想着回报师恩也是对的,我们不能怪他。”般若稍微停歇了一小会,又道:“我……只是……对他……有些好感……罢了,委实谈不上……谈不上欢喜,而你们却以为我情根深种,生怕我痛苦,所以才想着去盗忘忧水……”
接着她又顿了顿,拉过凤宓尾巴上的长羽在手里摆弄道:“虽说千百年来我没少给你们苦头吃,你们也总是捉弄我,以看我的笑话为乐,可一旦我受了委屈,你们定会挺身而出。小五,你受到十六鞭时便晕了过去,我抬着帝姬的身份去压天刑司的仙倌,那时只想着我是二师姐,替你受几鞭子也是应该的……可是……唉!”
重重的一声叹息后,凤宓再也忍不住了,他抬动翅膀挥过般若肩头,苍白着声音道:“二师姐,我们去盗忘忧水,实则是想给青云喝下,让他忘了你……”
“都过去了!”
未做多想,般若轻轻吐出这几个字,接着又道:“只要小五无恙,怎么都好!不过,以后切勿这般痴傻了!”
也许是受过了生死大难,又受了天刑,凤宓的心境像是瞬间成熟了不少。再者他将实情坦言相告,般若亦是贴心照料,这对他来说就是个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绝妙转折点。
合着他现在是凤凰身,般若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是感到他周身气泽都通明浓厚起来,心下自是欢喜的紧。
“小五,师父说待你大好了,让我们自行外出戏耍,你可有好的去处?”
“二师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般若听了他的话,觉得无端耳熟,一番思索之下方记起孤馆洞那晚她做的梦,梦里头凤宓就是这么说的。
那梦里,在这句话前头凤宓似乎还说了句,好似是‘至今儿起,你便是我的娘子了’。
而窗外,正是夏光曜曜,芙蕖飘香时。
凤宓看着似乎走神了的般若,又瞟了瞟她把玩着尾羽的手,只觉得那手真是美的玲珑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