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姑姑就把车开进了我们小区,然后按响了门铃。
“莞,小寒就交给你了。”
奶奶跟爸爸不愧是母子连心,说话的神态、语气出奇的一致,就连动作也是配合默契,奶奶把我推给了姑姑,爸爸则随后拉来了行李箱,关上了门。
“……”
难道他们都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住校,不该送送我么?他们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亲人啊!
“行了啊,别在这儿酝酿煽情情绪了,走了。”姑姑拉起我的卫衣连帽,把我拎下了楼,边走边说:“你就感激吧,他们对你多好啊,想当年我出门上大学,他们根本都没当回事,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去的火车站呢。”
“所以你就找了一个比你大十岁的老公来弥补你缺失的亲情?”我低着头踢着石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姑姑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立在了她的车前,我一不留神就撞在了她的脖颈处,我揉了揉额头,才发现她并没有说话,而拉着行李箱的手上青筋毕现。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说出这番话的,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姑姑却当真了。
“姑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还以为你只是单纯地喜欢我爸的钱。”车门突然被打开了,下来的人正是金黎佳,不知道他搞什么鬼,居然还穿着他那身灰色对襟布衫。他看着我们点了点头,冷言冷语道:“不过我的猜测应该没错,你想人财兼得。”
“金黎佳,你算老几?凭什么这么说我姑姑!”我看到他那副德行我就来气,恨不得上去撕他的嘴。
“你说对了,我就是那种人。”姑姑倒是不温不火地把我的行李箱拎去了后备箱,然后钻进车里,系好了安全带,回头说:“上车吧,要是再这么磨蹭下去,等会儿会迟到的。”
我坐在了旁边的副驾驶座上,一路上,车内沉默无语。姑姑专心开着车,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至于金黎佳,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自然也看不出喜忧。只有我,坐在不属于我的地方,享受着不属于我的资源,惶惶不安。
格雅一中,虽然才创校几年,但慕名而来的莘莘学子却一年比一年多,单看校门口堵车堵几条街这阵势,就知道它的魅力有多大了。
“没办法了,下车吧,我送你们走过去。”
姑姑话还没说完,金黎佳已经拖着他的箱子消失在了车海里。
“真没礼貌!”我冲着前方哼了一声。
不过很快我就蔫了下去。
“你好,我叫崔小寒。”这是我进宿舍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说的频率最高的一句话。因为奶奶嘱咐过我,进宿舍要先跟舍友打招呼,要有礼貌,要跟她们做好朋友。我一一记着,并且照做了,唯一的前提条件是,我进门一眼就瞄见了门口的蓝色大桶和白色双层柜机,俗称饮水机。
宿舍常见的凶器之一。
没错,我怕它。
于是我照做了。
尽管我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像个傻叉。因为名字都在床沿上贴着,所以几乎每个人看我的脸上都写满了:傻缺,二货以及此人有病,鉴定完毕。
但凡事总有万一?,更何况刘芮溪还就是那三分之一。
那个皮肤黝黑,笑容朴实一笑就露出洁白整齐牙齿的女孩,原谅我用这么粗糙的词语来形容她,其实我是很想用高大上的词语来形容她的,譬如你的皮肤真健康,你应该是中泰混血儿吧之类,但她坚持不用这么浮夸的称谓,只是操着生硬的普通话说:“刘芮溪,山里娃,你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显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虽然那个高挑女只是随意的瞟了一眼又继续玩着手机,但我上铺的那个胖萝莉却连薯片袋都惊掉了。
“刘芮溪,你真的是从山里出来的吗?哪座山啊?高不高?那里的人穿不穿衣服?有什么有意思的节日吗?是不是还围着篝火拉着手唱歌跳舞啊?”
胖萝莉的名字被她的身躯死死压住,我瞅了半天才看清楚——姚雪画。
姚雪画把下巴搁在床沿,嘴里喷着薯片和口水的混合液体,弄得刘芮溪十分尴尬,连连后退着说:“我家其实离城市不远的,就三个小时的车程。还有是穿衣服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贫困。”
“哦,原来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像《变形计》里那样呢。”姚雪画缩回了头。。
“崔小寒,对吗?”我正在发愣,她突然拉了拉我的胳膊,看到她从兜里掏出一大把板栗:“糖炒栗子,我奶奶炒的,可甜了,尝尝。”
“谢谢,我最喜欢吃板栗了。”我毫不客气的接过,开始大快朵颐。
“给我也尝点呗。”姚雪画的大饼脸又露了出来,同时伸出的舌头又绕着嘴唇舔了一圈。
“我带了一大包,去给你取。”刘芮溪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她的柜子,从里面拉出一个食品袋,提溜着过来,招呼另一位室友周默言道:“你也来尝尝。大家一起吃会觉得香。”
周默言抬了抬眼皮,“不用了,我减肥。”
“那么瘦还减肥?”姚雪画嚼着板栗嘀咕道。
“人要学会克制。”周默言白了她一眼,顿了顿又说:“况且我不怎么喜欢吃甜的。”
“没关系。我正觉得我们仨还不够分呢。”我打了个圆场。
“下午去教室领书,之后还要量身高,说是要给我们量身制作校服,那种肥大的蓝白运动服还需要订做吗?真搞不明白哎。”姚雪画终于岔开了话题。
“可能今年的奇葩比较多。”我说。
“那个。”周默言清了清嗓子,“我听说今年校服的款式是汉服。”
“汉服?!真的假的?!”我们仨异口同声道。
“什么颜色搭配?够不够时尚?”我问道。
“什么型号大小?我能不能穿进去?”姚雪画问道。
“什么料子?贵不贵?”刘芮溪问道。
面对我们三个人的问题,周默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惊恐,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只知道是汉服。还有,你们三个像饿狼。”
“切!”又是三种音色混合在一起的一声。
然后我就开始了脑洞大开。
汉服,一定是古代人穿得那种,比较轻柔飘逸,但是又比较繁琐,我甚至为自己搭配了一套粉色对襟和蓝布长裙,唉,甚妙,就是,体育课上不怎么方便。
看刘芮溪的样子,一定也在幻想那个汉服校服是什么样子。
说实话,我不怎么期待。
因为我突然想到了金黎佳穿的那件布衫,我对中国传统的服饰不是怎么了解,但是从我见他第一面起到现在为止,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穿其他衣服,总是深棕色的对襟布衫,胸前还挂着一串佛珠,看起来像个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
一个十几岁的人穿成这样,总是显得格外的成熟,偏偏他性格又那么冷漠,所以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总透着格格不入。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咱们学校今天就有一个穿汉服的男生,脖子上挂着佛珠,手腕上居然还戴着佛珠,真奇怪。”刘芮溪说。
“估计是想穿着奇装异服吸引眼球吧,不过现在怎么连男生都这么浮夸了?”姚雪画说,“不过这样也蛮特别的,刘芮溪,等哪天你指给我看哦。”
“嗯。看样子他也是新生。下午开会时应该就会看到。”
“说不定他是校长的儿子,再说不定拿汉服做校服也是他建议的。”周默言也抬起了头:“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好奇了。”
“呃……”我实在忍不了了,于是打断了她们:“那个人叫金黎佳,跟我们一样,也是高一的新生,而且,”我顿了顿,“还是咱们的同班同学。”
“你男票?!”姚雪画和周默言默契地异口同声了,然后我听到刘芮溪把那句“你认识”咽了下去。
“不认识。不过他是在我前面填写报名册的。”我故意装作轻描淡写的摇了摇头,看着她们因为惊喜而燃起的好奇之火慢慢熄灭后,我总算舒了一口气,还好她们没有再多问,否则我一定会多嘴全部说出来,那样姑姑可能会在她们没有恶意的无意中伤,那样可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不过,说到底,我和金黎佳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关系的确和现在的情形一样,知道这么个人,但,却不熟。
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