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当我在建筑工地上找到头着安全帽、身穿T恤牛仔裤的傅笙时,不禁莞尔。这与记忆中的傅笙毫无关联,记忆中的他永远都穿着淡色的衣衫,整洁,沉默而温情。
而眼前的傅笙却落拓而不羁。
一刀挥断过去所有,然后从截然相反的起点出发,这就是他的“方式”吗?
傅笙带我去了附近的一家饮品店。
时值春末夏初,天气微热,空气潮湿而沉闷,傅笙的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店里似乎刚刚重新装修过,整个店以浅绿色为基调,天花板上及座位上都缠绕着绿色的藤蔓,墙上内嵌着形状各异的挂画,而画的内容是各种各样手绘饮品。
店里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位客人。
傅笙很熟练地带着我在靠窗边的位置坐下,我想,他可能常来这儿。尽管前面我已有心理准备,但这依然让我感到意外。这家店的装饰虽然有点特色,但我所知道的傅笙是非高雅清静的地方不去的,这差别太明显了。
其实,穿着休闲牛仔裤随意进出建筑工地并且让自己满头大汗的傅笙出入于普通的饮品店里,丝毫都没有不协调的感觉,丝毫没有。
只是身上没有了过去的影子,而已。
所以,我的感觉不协调。
傅笙向服务员点了一杯冰镇拿铁,一杯椰果奶茶,我马上向他纠正:一杯冰镇拿铁,一杯黑咖啡。
傅笙望着我,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奶茶是我的最爱的饮品,我一直都喜欢香甜的东西,但那对我来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喜好了,久到我已经将其遗忘,似乎那苦涩的咖啡才是我一直以来的最爱。
我们就这么沉默地坐着,傅笙原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而我现在不想说话。在傅笙面前我不用没话找话说,不用思前想后,不用患得患失,在傅笙面前,也只有在傅笙面前我才会放下戒备,让自己的情绪自然地流露出来。
一直都在不停地做梦,梦里总是有着相同的人物,相同的背景,可是不管梦得多么逼真,梦醒后一切都是幻影,只有我一个人紧抱着自己,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黑。
所以,真实的傅笙在身边真好,让人安心。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暗下来,华灯初上,窗外霓虹开始闪烁。
我站起身来,对傅笙说:“我们走吧!”
走出饮品店,我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不停地走,因为不想道别。我并不是想要留住傅笙不走,可是心头突然有股巨大的贪恋让我不想放手,包括傅笙,包括氛围,包括心境,包括人流和霓虹。我知道这不可能,但一时间竟任性得不行。
“紫夕并不是因为喜欢才喝黑咖啡。”傅笙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也是。”半晌,我轻轻回答,并不转身看身后的傅笙。
“贝贝,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再改变。”傅笙的声音极其缓慢又极其清晰,“不管你怎么努力的去记忆,去保留,都不可能延伸过去,而太阳照常升起,地球照样转动,日常生活会照常维持,一切你以为天崩地裂的事情都不曾发生!不要再抓着过去不放了,贝贝,这样会让关心你的人担心心疼。”
我慢慢转过身去,很想对他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可是牵扯嘴角的时候却感到如此的力不从心:“我抓着过去不放吗?我努力安静地生活,不停地在电脑上打出文字,准时地上下班,融洽地和身边的每一个人相处,这里面并没有过去的影子,我只留下了过去的一些细枝末节的习惯而已,难道这样都不行吗?难道阿笙可以把过去完全从脑海中删除吗?”
傅笙没再说话,他走上前来,轻轻地把我拥入怀中。靠着他的肩膀,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我却忍不住轻轻颤抖,眼睛迅速潮湿起来。我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傅笙紧紧地抱着我,一言不发,一如三年前在医院的那个早晨。
那个早晨,因为有傅笙的紧紧拥抱才具有真实感,否则,我会以为那是个永远都醒不了的噩梦。
我站在急救室外的长廊上,漫长的走廊里哐铛哐铛地响起了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正向我走来。我抬起头想看看是谁,发涩的双眼却被白炽灯刺得天旋地转起来,身边的东西瞬间扭曲而失真,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让自己站稳,可是力气却一丝一丝地游离我的身体,眼看着要瘫倒下去,那个逼近的身体一把抱住了我。
我整个地瘫在他的怀里,没有力气动,也没有办法思考,整个脑海都在飞速旋转,我抓不住任何思绪,抓不住任何记忆,亦抓不住任何言语!只能任自己沉下去,沉下去……
我喜欢毅一。最后我听见自己喃喃地说了一句。
恍若隔世。
原以为三年时间对我而言会宛如一个凝缩点般不具距离感,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些过往已经遥不可及,只有当时的情形如停格内容挥之不去。
究竟是时间可以过滤和漂白一切,还是感觉太过飘忽无定?
我喜欢毅一,不论是站在亲情友情还是爱情的角度,我都喜欢他。可是,我永远都不再有机会弄清楚这究竟是属于哪种感情了,它已随着那个失控的事故一起被我尘封在记忆深处。
轻易,不敢碰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