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一如往常,可是洪羚心中有事,所以格外忐忑。胤禛自那日走后,便不让人来探望洪羚,说是不想有人打扰她,可是洪羚知道这是在软禁自己,他怕有人偷偷传递消息,怕二十几年前的那幕又会上演一次。
洪羚还是不放心,于是叫了梅香给夏荷带话,让她一定照顾好婉儿。胤禛在洪羚醒着的时候,再未来过。洪羚以为他彻底被伤到了,以后都不会再理自己,可是有次睡的迷蒙之际,却听见了他与梅香的对话,是在问自己的病情,原来他还是放不下的。
太医后来又过来把脉时,洪羚仔细的问了太医,她这病是否还能好,太医说了这病症的关键还是要看她如何解开自己的心结,如果一直抑郁低迷,那最多也就还有几年的光景。
既然已经决定把心埋葬,或许她的离开对于彼此都是一件好事,但是却对不住婉儿这个孩子了,她又要做一回孤儿了。
秋末了,马上就要立冬,北京城的天气今年格外冷得早了些。洪羚的旧疾也越发的厉害了,天气越凉,就咳得越厉害,有时还会喘不上来气儿,就像是胤祥那会儿似的。
自己这个样子让她哑然失笑,是不是当年去胤祥那里次数太勤了,就被他给招上了,“小十三啊,小十三,你是在那边儿寂寞了吗?非要拽着我过去和你斗嘴吗?”
太医重又开了方子,他临走的时候,面色凝重,几次欲开口,又咽了下去,不过临退出去的时候,还是对洪羚说了几句,万事还是想开些,不然只会加重病情。
洪羚明白,这是胤禛给他施压了,自己果真是个扫把星,倘若哪天撒手归西了,是不是还会让这个老头儿给自己当垫背呢?
心事已然结在了心中,想与不想,都在那里了,而且是能不想就不存在了吗?洪羚有时干脆做起了鸵鸟,恨不得此处有堆沙子,可以让她把脑袋钻进去,能躲一时是一时。
她坐在窗前已经一个下午了,透过窗子上面的那个玻璃块儿,能看到院儿里,可是已经到了这个季节,也没多少绿色可以看了。只是有几盆他爱的菊花,还是前天夜里的时候,他听梅香说自己总爱坐在窗前,于是第二天那里就多了这几盆花儿。
“你为什么总要对我这样好呢?本来是想恨你的,可是要从哪里开始呢?可是不恨,子谦,你又会原谅我吗?是不是会怪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洪羚千百遍,直到现在也没让她理出个头绪来。
入夜了,洪羚还在反复琢磨着,可是这个恼人的问题,让洪羚想得心乱,脾气也急躁了起来,刚刚梅香进来时,她说了几句气话,梅香愣愣的看着她,因为她从不会对身边的下人如此过。
“姑姑,奴婢不知道您和皇上是怎么了。可是奴婢能看出您和皇上心里都是有着彼此的,那又何苦折磨对方呢?奴婢不知道有句话当讲不当讲?”洪羚也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失控,于是对她笑笑,让她继续说下去。
“那毕竟是皇上,皇上能做到如此,后宫里的各位娘娘可从来都没享受到,您就不能先服个软儿吗?好歹皇上也是要面子的?”洪羚苦笑一下,她又何尝不想,可是她与胤禛之间,并不是像普通的夫妻吵架那样简单,此时倒是真的羡慕了寻常百姓家的小夫妻们,床头打架床尾合,可是他们却没有了那个机会。
洪羚听了梅香的话,苦笑过后,便低头不语,梅香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去找了件衣裳给洪羚披上,看她也没有要歇息的样子,夜深了再这样坐下去,明日里又要咳得厉害了,自己可是没法和皇上交代。
突然院外想起了夏荷的声音,她在喊着救命,但是被守卫给拦了下来,洪羚大惊,夏荷一向行事规矩,从不会这样惊慌过,莫非是婉儿出了什么事吗?忙让梅香扶了自己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了。
夏荷见洪羚出来,便咕咚一声跪倒,“姑姑,夏荷无用,辜负了姑姑的嘱托,公主出事了。”
洪羚心下一惊,想到了一个可能,可旋即又否定了,孩子必定不知道这件事的。她忙让当值的护卫放开夏荷,可是那些人说了皇上不让任何人接近洪羚,死拽着夏荷,就不松手。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洪羚看那些护卫这样坚持,便不再理会,赶紧询问缘由。
“公主不知道为了什么去行刺皇上,此时正在勤政殿呢。奴婢就觉得公主这几天是有心事在怀,起初以为是在惦念您的病情,可是今夜她突然不见了踪影,连平时的佩剑也没有了,过了一会儿,就听说有人去了勤政殿刺杀皇上,奴婢出来寻公主,听见了这个消息便跑来了这边,您快点儿去见见皇上吧,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皇上待公主如己出,公主又那么善良可爱,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啊。”洪羚听了夏荷的话,险些昏了过去,梅香赶紧扶住了她。
“那日,婉儿来过这边儿吗?”洪羚手捂着发晕的脑袋,问着梅香。
“皇上在的那天,婉儿公主好似在门外,我当时因去了小厨房为姑姑拿吃的,回来时见公主正欲离开,她似有心事,奴婢还问她是否要去见您,可是她直摇头,就匆忙的走了。”梅香不明所以的回答着洪羚,洪羚心下明白,纸终究没能包住火,这个孩子还是知道了。
洪羚就要立刻赶往勤政殿,可是那些守卫就是不放她出去,急得她没了办法,从发间一把拽下根儿金钗,刺于颈项,那些侍卫也害了怕,忙备了车送她过去。
到了勤政殿门外,早已是守卫森严,比平日里多围了好几圈,洪羚又用同样的方法,终于进得了大殿之内。
“果真是爱女心切啊,这么快就赶来了?”胤禛的语气好像带着些讽刺,可是他看着洪羚苍白无血色的脸,也掩饰不了双眸之中的担忧之色。
“皇上,请看在洪羚的面子上,饶了婉儿一命吧,婉儿她年纪尚幼,行事鲁莽,未弄清事实,就做出了荒唐之事。您就当是可怜臣妾,好吗?”洪羚的用词从未如此恭敬,这是与他认识这几十年来不曾有过的,如今听来却又是那么刺耳,胤禛感觉到了他二人再也不能回到往昔了。
胤禛让殿内的守卫全都退了下去,只剩他,洪羚还有婉儿三人留下,婉儿被人刚压着,跪在地下。侍卫撤走了,她仍然跪着,可是脑袋却不曾低下,满脸的不屑,根本不去看胤禛。
洪羚也跪在了婉儿身边,仔细的检视着她身上是否有伤,婉儿回头看到了她,这才有些动容,泪水落了下来。
“娘,您不用替我求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既然杀了我爹,我就该为我爹报仇,让他偿命。”婉儿说着,目光狠狠的瞪着胤禛,胤禛也被她激怒了,回瞪着她。
“婉儿,白子谦不是你的父亲,他的死不关你的事情,你不要胡乱报仇。”洪羚心里急得好像火烧,这个孩子太冲动了,她再要这样说下去,肯定会激怒胤禛,到时就真的救不了她了。
“娘,养恩大过生恩啊,爹待我就像亲生的一样,我怎能不替他报仇?”婉儿急切的辩驳着,洪羚直拿眼瞪着她,让她不要再说了,可是她根本不理会。
“难道朕就待你不好吗?朕待你就不是视如己出吗?”胤禛也赌气的称自己为‘朕’,以前在私下里的时候,他对洪羚总是说‘我’,对婉儿总是说‘爹爹’。可是婉儿的话,已经触到了他的最底线,他就要爆发了。
婉儿一下子愣住了,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胤禛这个问题,平心而论,这个皇上爹爹虽然平时很是严厉,不苟言笑,没有子谦爹爹那么和蔼可亲,可是他待自己还是不错的。
虽然也知道这是沾了娘亲的光,可是也看到他确实是喜欢自己,待自己和弘历,弘昼一样的。她心下也是纠结不已,不然不会过了这么多天,才会实施报仇计划。
“怎么不吭声了?变哑巴了吗?”胤禛靠在椅子背儿上,整个人毫无生气,虽然刚才说话时声音很大,可是还是显得有些瘫软。
“您对她的好,她都知道的。这是个善良的孩子,不然也不会为了义父而报仇了。只是她没有弄清真相,您就放她一条生路吧。以后我带着她去佛堂那边住,每日都让她念经诵佛,让她好好的收收心性。”洪羚说着,就给胤禛磕起头来,磕得地面咚咚作响,婉儿直拦她,不让她继续,可是洪羚不管,胤禛未喊停,她就一直继续。
这每一声都生生的磕进了胤禛的心里,和拿刀子剜他的肉一样。他是如此爱惜她,可是她为什么就不能这样珍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呢?
“够了。”胤禛叫了一声,洪羚终于不再磕头,可是额头上已经一片青紫,有血渍渗了出来。
洪羚恨自己又利用了他一次,利用他对自己的不忍,终于能保住了婉儿一命。“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打扰你,今后再不会给你添乱了。”洪羚默默的在心中叨念着。
胤禛让人带了婉儿下去,说是送她回自己的住处,又让人拿了金疮药进来,他拉着洪羚,洪羚就木然的跟他起来。
“带婉儿去佛堂住,是什么意思?真的打算日后都不见我了吗?”胤禛还是用了‘我’,他做不到对她狠心。
“你不能放我们出宫,我们只好去那边了。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这孩子再做出傻事来。”洪羚没有去看他,因为她不敢,明知道已经没了可能,再接受他的温柔,只会让他更心痛。
“当真回不去了?”胤禛停下了手中擦拭的动作,一只手死死的抓着洪羚的胳膊,洪羚轻点着脑袋。
“好,好的很。朕就如你所愿。”胤禛嚯的一声站起,推门出去,看着那个孤寂的背影消逝在门口,洪羚又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