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又一次的转危为安,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脸色越发的阴沉起来。为了能让四阿哥登上帝位,他们私底下可是没少做事。帝位初登之时,为了时局能稳定,他们粘杆处也是费了不少的心力。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如今皇位也坐上了,宿敌也清除了。他们这些奴才也是该遣散的时候了,若是能平安归老,那当然是件幸事,但是以这位君主的脾气,他们兄弟多半不会有好结局的。
王汉已经活了半辈子,生死已经看透,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妻儿。尤其今年还添了孙儿,本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可是他却越来越提心吊胆起来。
终于他觉得还是要求个保命符的,于是写下了一封密信,交予了妻子。若是真的哪天他出了事,又要连带了家人受过,倘若那时洪姑娘回来了,一定要交到她的手中。洪姑娘若是知道这件事,不见得会救他,但是她一定会救自己的家人。而且这天下皇上唯一能听得进去的就是洪姑娘的话了。
杭州城内,忘忧楼中,洪羚对窗喝着老何找人给她配的药酒。本来她的咳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那山胡桃的功效。可是上次背子谦回石屋时,费了太多的气力,出了很多的汗,又连着几天的赶路,算是又积下了火气在肺里,所以又开始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那山胡桃她说什么也不吃了,如若不是那个劳什子,子谦又怎能丧命于狼群。她把剩下的山胡桃全都装在了一个首饰匣子里,天天的都拿出来看着,放在手心里摸着,这里可都是谦的一片片心意啊。
可是她的咳嗽却渐渐的厉害起来,苦药又不肯吃,婉儿好歹哄着她娘亲,洪羚才勉强的吃了几服药。
老何见她这样,就淘换来个偏方,说是拿人参还有鹿茸泡的绍兴黄酒,每天喝点,就能治好她这咳嗽的,还说她这是受了寒,又有肺火,两下夹击,便不能好。酒是活血驱寒的,赶走内里的寒气,那些药物也能调整她的气血,总之就是对她有好处的。
洪羚根本也没想着这酒能治病,完全就是借酒浇愁。白天也喝着,晚上也不断。每天晕晕乎乎的,迷糊之间,仿佛子谦还是陪在她的身边的。
婉儿见洪羚这样,真是看在心里,急在心头,直埋怨老何怎能找这样的偏方。老何也是一片好心,真是满腹的委屈说不出。
忘忧楼每月都有诗会,今日便是每月的以诗会友的日子,楼上楼下都聚集了好多的读书人,相互对着诗句,又互相的品评着各自的作品。
此时茶楼里进来了一位客人,年约四十,身材修长,可是似乎有腿疾,走起路的时候,有些缓慢,他的身后有两个随从,也是慢慢的跟随着自己的主人。他的穿着虽然貌似普通,可是老何一打眼,就知道这是位贵客,人家只是不想太招摇罢了。说不定又是哪里的才子,慕名而来的。
老何主动上前招呼着这位贵客,这位爷只是笑笑,并没有选定地方坐下,而是在四周逛着,听着众人的评说,又瞧瞧茶楼上下挂着的字画。
老何就一路慢悠悠的跟在他的后面,待他上楼之后,这位爷忽然在一幅字前停了下来,然后突然的一转身,由于太过猛烈,使得他有些站立不稳。
“这幅字是谁人写的?你知道写它的人在哪里吗?”这位客人激动的对老何说着。
“是我家夫人写的,这位客官您这是怎么了?”老何一脸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这位爷。
“夫人可在这里?快点儿带我去见她。”这客人扶着老何的肩膀,就要让他带自己去见人。
“客官,这不太妥吧。我家夫人平时都不见客人的,要不我先代为通禀一下,能否告知您的尊姓大名?”老何为难的问着对面的人。
“你快点儿带我去,若是你家夫人责怪你,我自会替你说情的。”那位客人态度非常的强硬,不肯退让。老何真的有些为难,夫人平日里虽然比较好说话,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也很好,可是他也知道,这夫人脾气可是扭的很,若是违反了她的规定,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正好婉儿走了过来,看见老何和几个人好像在争执,便来问是怎么回事?
“你是她的女儿?”那位客人吃惊的看着婉儿,听老何为他介绍之后,就一脸惊愕的表情。
婉儿有些不悦,是娘亲的女儿,有这样的让人吃惊吗?难道自己不配吗?于是挑着眉毛,斜眼看了一眼对面的客人,有些不高兴的点点头。
“带我去见你的娘亲可好?小姑娘,我是她的一位故人。说起来,你倒是应该叫我一声舅父呢。”那客人忽然有泪光在眼底闪烁,用手轻轻的摸着婉儿的头。
婉儿也被这位客人弄得莫名,她只听说过娘亲有位义兄,莫非面前的这人就是?也罢,若是这位舅舅能劝劝娘亲不再每日酗酒,也是好的,于是就带了这位客人去见洪羚。
婉儿在门外敲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婉儿有些尴尬的看看那位客人。
“不好意思,我先进去看看,自我爹爹过世以后,娘亲心情不好,每日里都会喝些酒,想来这会儿又是喝醉了。”婉儿抱歉的看着自称是她舅舅的那人,然后推门进去。
这人听婉儿提到了爹爹,更是睁大了眼睛,心里想着,难道她真的是?唉,世事难以捉摸啊。
洪羚果然趴在了窗前,醉眼迷蒙的看着窗外的落英缤纷。那年的济南府花园中,也有个痴傻的人呆呆的望着自己,满头满身都落满了花瓣也不自知。
“谦,谦,……”洪羚又喃喃的喊着子谦的名字,窗外的那场花瓣雨中好像又出现了他的身影儿。
“娘亲,您又在想念爹爹了?您先醒醒,有位客人要见您,说是您的故友。还说我要要叫他舅舅呢?”婉儿抚着洪羚的肩头,低声的问着她。
“舅舅?李卫来了吗?”洪羚把眼睛睁大了些,踉跄的站起。
那位客人已经不请自进,眼中的泪水终是流了出来,她好狠的心啊,当初不辞而别,只是留了一封信而已,多年不见,竟然还会把自己当成他人。不过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自己也已经鬓角染了白霜,可是她却好像还是那个样子,果然美人都是迟暮的。
“小五,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胤祥幽幽的长叹一声。
“小十三?我是在做梦吗?你怎么长了这么多胡子了?还有你的头发怎么都变白了?”酒醉的洪羚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胤祥面前,用手摸着他的下巴,还有他的鬓角,记忆中的那个孩子,那位少年,即便她走的时候,他已经身为人父了,可都还是年轻的影像,可是如今怎么会是这样的老男人了?
“小五,你果真是醉了。多少年过去了,小十三还能一直年轻吗?如今可是老十三了。”她一身的酒气,胤祥有些皱眉,扶着她的肩头,这才让她不再摇晃。
“呵呵,是啊。都过了这些年了,我也老了,都是做娘的人了。婉儿,来见过你的舅父。”婉儿乖巧的走了过来,原来这人真的是娘的义兄,于是很恭敬的对着胤祥行了一礼。
胤祥笑着让她起身,可是脸上还是带着疑问的。洪羚也看出了他的疑惑,“婉儿是我的义女,五十三年那会儿,我路上救下的。”
胤祥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洪羚让婉儿带着那两位下人先出去吃茶,自己要和这位舅父好好叙叙旧。婉儿于是听话的就走了出去,不过临出门前,悄声的对着胤祥说道,让他好好的劝劝她娘,不要再这样喝酒了。
胤祥灿然一笑,虽是义女,可是这脾性真如同小五,性子豪爽,敢说话。
“你怎么会来杭州府?”洪羚大概是见到胤祥,也十分的高兴,酒也醒了几分。
“不过是来看看,才一到这里,就听闻你这家忘忧楼很是有名,便来逛逛。不想竟然能遇上你,小五,你可太不够义气了,当年走了,都不辞行,只是留书一封,再之后也只是给四哥写信,也不给我写一封。”胤祥不满的怪罪着她,洪羚呵呵的笑了起来。
“不识好人心,还不是怕给你带来麻烦。就是给他写信,也每次都很提心吊胆的。”婉儿又进来了一趟,为二人奉上了热茶。
“婉儿,真的很乖巧啊。年纪这样小,就这样懂事了。”胤祥笑眼弯弯的望着婉儿,婉儿被他夸的红了脸,奉完茶就赶紧退了出去。
“呵呵,是啊,都是她爹爹教的好啊。要是全都依了我,肯定是个疯丫头。”洪羚说罢,才觉得说错话了,突然闭了嘴。
“我刚才就听婉儿提到了爹爹,你果真是和子谦到了一起。那子谦又是怎么没了?”子谦也同胤祥友情深厚,突闻噩耗,心中也是悲伤万分。
“我们这些年都是住在山里的,可是去年冬天,那山里来了一群狼,子谦上山为了给我采治咳嗽用的山胡桃,不幸遇到了狼群,就把命丢了。”洪羚不愿记起在山中是怎样的把子谦背回,他的身上被狼咬得血肉模糊。
“遇到过那么多的危险关头,居然是死在了狼群里。可惜了啊,那子谦兄现在埋于何处?我想去悼念一下?”胤祥诚心的问着。
“我一直把他的骨灰带在身边,我不想让他长眠于那片山里,我想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洪羚的话让胤祥惊的一愣。
“小五,你把子谦兄的尸身焚了?你可真是永远都那么的离经叛道。”胤祥有些生气的说着。
“他不会怪我的,我若哪天去了,也会让婉儿把我也烧了,然后与她的爹爹葬在一处的。”洪羚平静的说着,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何不可。
“你啊,我真不知道你说什么好呢。没有想到你竟然对子谦用情至此。唉,可怜我四哥了,他一片痴心,你却不领。”胤祥无奈的摇着头。
“你方才说了个‘果真’,难道你们早都猜到我和子谦在一起了吗?胤祥,求你了,我现在只想一个人走完这一生。你不要把我在这里的事,告诉他。”洪羚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胤祥的衣袖,求着他。
“小五,你真的是在为难我啊。你说的没错,这些年来,四哥虽没说过,但是我们都猜到了,你不愿回来,一方面是你不想再回到紫禁城,还有一个原因,可能就是子谦。好的,我答应你。不告诉他,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喝这么多酒了,婉儿也很担心你的,刚才还悄悄的让我劝你呢。”胤祥面带愁容的对洪羚说着。
洪羚呵呵一笑,“这个鬼丫头,若没有了她,我真的就想随了子谦而去的。”
胤祥虽未再说话,可是心中也不免多了几丝疑云,子谦的功夫了得,怎会就这样不幸被狼咬死,看来四哥还是有事背着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