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画……”
苏问低头思索，看着自己所画的那个圆，心中不免有些疲倦。今日他一整日都在修行，随风游历整片姜国大地，所有所见，所感，皆存于他的脑海之中，化作不可磨灭的记忆。或许未来某一天，他会记住这些，并将它们一一作于画中，化作他心目中的姜国。
只是如今而言，未免有些太早。
他所画的这个圆，是他初学作画之时，其师所教。
先学作画之时，便是先画一些线条或者圆，待到哪一日，这线条笔直，这圆周正，令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错漏之时，才能开始学习临摹，先学别人的画，最后才能作出自己的画。
这是当年苏问学画之时所受的传承，他也如实做来。
而现在所画这个圆，只是因为初次思变成功，他心有所感，下意识地画出。未来很多年，他的生活都会如这个圆一般周而复始……
“练气三层。”
苏问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的法力，目中闪过一丝惊喜。仅仅是一次思变之后，他的身体就吸收了大量的灵气，使得他的修为狂涨，一个下午的时间，便从练气一层到达了练气三层，实在惊人，不愧是缺一门的传承道法。
心障如拦路饿虎，咆哮威猛，不可阻挡，但若是思变成功，便如同用弓箭驱逐了这只饿虎，从此路途平坦，通往前方，不可阻挡。
每次思变，都会使修者进行一次变化，如同破茧成蝶一般，洗去心灵桎梏，往前踏出一步。
苏问正欲起身，忽然，他眼前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丹辰子从中走了出来，此刻他酒已经醒了，毕竟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如今到了晚上，他的脾气愈发改变，就连外貌也变了许多。整个人变得越发的苍老，目露死气，仿佛身在尘埃之中，暮气沉沉。
“不错，自行领悟心障，且思变成功，仅仅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你的天赋，即使是比起老大，都犹为过之。”
丹辰子的声音沧桑，有些刺耳，与早晨所见的，生机勃勃的他，中午所见如同泰山压顶般的他，都有所不同。
苏问目光微闪，若他所料不错，这便是丹辰子的思变，一日三变，时辰不同，便是不同的丹辰子。
丹辰子捻着胡须，低声赞叹。
“修士非是仙也，善假于物者，方成其能，思变之途，并非只是思，也应当去行，去做，方才能改变。”
“你大师兄所行之思变，乃是生死，生是他的道，死是他的根，他既生且死，介乎生死之间。所以他所借之物，乃是傀儡，他欲行种生之道，化死为生，所谓道成。”
“你二师兄之思变，与他相似却不相同，乃是化生，他是先天凡人，身患腿疾，命格奇差，就连修炼天赋，也是极不如人，几乎可谓是下下之品。所以他的道，是将那凡花种成仙葩，去印证他那即使是平凡亦可成道的真理。”
“而老三……”
丹辰子叹了口气，迟疑了一下，看着苏问，缓缓道，
“老三的心障是他自己，他恨自己多眼去看，多耳去听，多嘴去说，害了自己的父母，故此他从修行开始便在逃避，不去听，不去看，不去说，甚至不去想，并非是思变，让他目盲，而是他自己所做的选择，他封住了自己的内心，只为安宁，开始去做那些没心没肺的事情。”
“若有朝一日他能与自己和解，接受自己，他的思变就能成，然后便能开始下一次的思变。”
“而老四，老四一直困于自己的身体，他一直是孩童模样，从未变过，而他体内的魂则在不断地成长。是因为当年他幼伤，不幸早夭，被我遇到之后，我用法力将他散了的魂重新凝聚，锁在他的身体里，这使他重新活了过来，但也使他一辈子也不能再长大。”
“他所追寻的，是追寻本身，是这个过程，他渴望经历这个过程，渴望从身体的束缚里出来，但一旦出来又是魂飞魄散的下场，所以便有了矛盾。”
“他曾说他做了一个梦，在一片星海之内，他看见一只不知长几千里的大鱼，拍击水面，掀起滔天巨浪，最后化作巨大无比的鹏鸟离去。”
“长生三万载，曾见鲲化鹏。”
“有朝一日，他若真能见到鲲化鹏，便能思变成功，脱离他现在的躯壳，成全他的道。”
“故此，他假借养鱼，在那寒潭之中，想要养出一条足已化作鹏的鱼，虽有些痴心妄想，但目标坚定，也一直朝那方向努力着。”
丹辰子说完，目光平静的看着苏问，好似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又主动抬头发问，
“你的思变，要借何物？你的思变，又为何物？”
“画。”
苏问回答，他的目光坚定，在听了这些师兄的事迹之后，他自问自己也不会弱于他们。他虽不是争强好胜之人，但同为师兄弟，他也不想最差，故此果断开口。
“师尊，我之心障，乃是认同，乃是孤独。我年幼时时常做梦，梦见一场连绵不绝的血红色的雨，梦见一朵盛开的莲花。”
“我并非来自这里，只是被山下村庄里的人捡到，可能是另外一个修士将我带到了这里，也可能是什么大的变故。”
“我的故土，与这姜国不同，那里长满了紫苏草……”
苏问回答，他双目紧闭，似乎又看到了梦中的紫苏草，铺天盖地，一望无垠……
“正是因为这所念，便让我与这姜国大地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可我长于此，所有认识的人都在此处，姜国就如同我的故土，而村子里的他们，就如同我的亲人，我不愿疏离，便有了心障。”
“而如此，我的思变，便是去画出他们，山下的村庄，村庄里的人，乃至于姜国大地上的一切。”
“这便是我的思变，我无法改变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便用画去创造另外一个姜国，去创造其中的一切，也将我画入其中。”
苏问说完，抱拳一拜，不再言语，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这姜国大地下的一切，他也想画出。他隐隐有一种感觉，随着那风带走自己思绪的时候，他能够察觉到这片大地的震动，在这片大地之下，有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息……
“好。”
丹辰子听着苏问开口，双目中的光芒越来越明亮，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你的思变一途，乃是去作画，换而言之，便是创造另一个世界，你的决心颇大，路途甚远，若要画出一个世界，便要观察另外一个世界，以物仿物，万般艰难，就连老夫都不一定能看到路的终点。”
“但若是有朝一日，你真能画出另一个世界，那边是你彻底道成的那一刻，说不定能藉此突破所有心障，从此超脱。”
“但更多的可能，是你在观察世界的路途中身殒道消，化作尘埃，成为这方世界的泥土。”
“你的道远大难成，却又是老夫这几个弟子中最有希望的，老夫期待你有朝一日道成的那一刻，不要让老夫失望。”
“老五。”
丹辰子说完，便看着苏问，那目光中有着惊喜，更有其它复杂的神色，然后凝聚在一起，化成了如同深渊一般的眼眸。
“多谢师尊教诲。”
苏问躬身一拜，低下头，目光坚定。虽道远路长，又怎能阻挡他走下去的步伐！
丹辰子叹了口气，走入虚空之中，随后他的声音传来，
“你的路途虽远，切记莫要好高骛远，明日起便开始作画，画老夫这天虚山的山川草木吧，若是没有工具，便叫上老二，带你去坊市里买，不必拘谨。”
“是，多谢师尊。”
苏问拜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