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3魔尤王

然后魔尤王开口道：“好。你急的话，就去做吧。但飞扬要记得——”他和和气气地对冯少光说：“倘若去了玄门，不要久留。我会很担心你的安危，因此给你半月的时间。再过半月，云山就要落在通天湖——那时候无论你事情成与不成，都要回来。”他对冯少光笑了笑：“我在你头脑里种下的那团妖力，大概这世上，如今已经无人能解了。纵是能，也非数月或者数年之功。我想呢，依着你的聪明才智，倘若再过上半月的功夫你还不回来，那么大概就是被玄门的人胁迫、没法子走动了。”“再依着你的聪明才智呢，如果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么情势断然已是坏得无以复加。那么……为了不叫飞扬你受辱。到那时候，你头脑中的妖力就会爆开。飞扬，也要身死。魂魄，也要受损。”魔尤王顿了顿，又说道：“我听说飞扬在渭城用百万的阴魂成阵。这样的本领和手笔……大概都不是这世上的人能做得到的。思来想去，或许唯有两位阎君能有这样的手段。飞扬……也许机缘巧合，得阎君的青眼了吧。”“但阎君……也并不如何可怕。”魔尤王微微上前一步，走到冯少光的身前，认真地看着他，“倘若飞扬是被我杀死的，阎君也没法子保你的魂魄不损。到那时候纵有办法成鬼修……飞扬也该晓得，那都不是如今的你、全是两人了。”“因此玄门的那些道士死后才不愿做鬼修、做阴神的。”魔尤王停了一会儿，似是要冯少光好好地消化他这些话。然后才道：“小弟可晓得了？”冯少光点头：“我晓得了。”到这时候他的脸色平静，已不像方才那么愤怒了。刚才愤怒……是作给魔尤王看的。但如今听他这一番话，便晓得他已经起了很重的疑心。因而此前只说在自己的头脑里种下妖力，到如今却又限定了十五日，且拿出黑白阎君的事情来说。几乎算是赤裸裸的威胁吧。冯少光觉得，哪怕自己在十五日之内回来了，也不会好过。不过夜里来见腾飞扬、乃至之前跑到赵子嘘的巢穴里这些事，他做得都很随心——他事先就知道，这些事的风险极大，哪一桩都有可能出岔子。甚至于在一刻钟之前，他还做好了魔尤王抬手将自己劈了的心理准备。但如今看，似乎道统那边的情况对于魔尤王而言的确是很重要的信息，他们希望自己往那边走一趟。走了那一趟，回来了再算总账——冯少光忽然笑了一声。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凶险的当口儿，想起前世的时候。那个老头子会在快过年的时候说，先让你淘——过完年再算账。但之后都并没有算过什么“账”。既然那人都不能同他算账，他又哪里会乖乖由着别人来算……他之所以这些日子做事这么出格大胆是因为……他如今最不怕的就是死了。他还有一张牌。魔尤王用这事威胁他，甚至还不如用冯晓玲和红娘子威胁他。不过事到如今虽没说破，可聪明人都晓得，实际上已经是实实在在地撕破了表面上那张微笑着的脸。——魔尤王晓得他冯少光在这殿内搞出了事。也晓得白散人的死或许同那福量子有关，或许同冯少光有关。——冯少光也晓得魔尤王不想再做什么好哥哥，也以死威胁他、不再对他放纵了。但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抬眼看魔尤王：“既然如此，我要带走冯晓玲与红娘子。依着魔尤王的通天本领，日后倘若有心要找她们，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眼下——就在十几天之前——我实则是为了救她们才来了这里。”“如今我在魔尤王的手上，我用我来换她们。”魔尤王听了他的话，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摇摇头疑惑地问：“飞扬是当真喜欢那两个女孩儿？”她不说“女妖”，也不说“妖女”，偏要说女孩儿。可说这话时候的神态语气也没什么违和之处，就好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但这偏偏就是最违和的地方了。冯少光也摇头：“并不算是吧。魔尤王知道我也修道法。修道法就总要忘情渡劫。我答应过其中一个一件事，另一个则三番两次地救我。这种事情，我要修道怎么能放得下。所以也是为我自己罢了。”魔尤王便了然地点点头：“啊……因此。”又转脸看地上的白散人尸身：“我倒是懂的。漫说是救你的性命。就是当着猫儿狗儿一般放在身边养了个一两千年，也是有感情。倘若被什么人害了……也总要有个说法的。”他停了一会儿：“那么就带着走吧。”得了他这句话，冯少光立即笑了笑：“好。此事就由魔尤王做主了。”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走，魔尤王也未停留，亦往自己房中去。一干妖仆妖兵自然说不了什么，但那盘肠公子却是在一边看得呆、听得傻了——这样大的一件事，竟然是这么个结果么？那白散人死了，就白死了么？那冯少光说了一番鬼话，魔尤王竟信了么？！他百思不得其解，可又怎么敢去问魔尤王？到这时候他还觉得，或许那冯少光说的一番话魔尤王是真信了——也许自己将脑袋伸过去，就要被扭下来。这盘肠公子在原地呆呆地站着，头脑里成了一团乱麻暂且不提，只说冯少光一离开这走廊，就直往红娘子与冯晓玲的房中去了。她们的房门前没什么人把守——因为门上有禁制。可冯少光眼下紧着脚步走过来，一到门前站住，便抬手在门上虚虚地画了几下子。然后一脚将门踹开了。他之前在赵子嘘的房门上捣鬼，得足足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小心翼翼。但那是因为他得做得不留痕迹，好不被发现。然而到了这时候他已经打定主意，才不管什么留不留痕迹。门被他踹开，就看见那冯晓玲、红娘子、小壳儿皆一脸警惕地站起身。待看见是冯少光才微微皱眉：“你——”冯少光便站定了，用不疾不徐的语气沉声道：“现在马上跟我走。”冯晓玲眨了眨眼：“走？怎么了？往哪里走？”现在本不该是废话的时候。可冯少光前生最最痛恨的就是那些一到了危急时刻什么都不说、只知道反反复复地说一句“以后我会跟你解释”然后叫两个人叨叨咕咕闹一路、状况百出的家伙。他觉得有说那很多句“以后我会跟你解释”的时间，早将事情讲明了。于是他就站在门口、用了十几息的功夫，将此前发生的事情简略却不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再沉声道：“现在你知道了——马上跟我走。”冯晓玲已经紧皱了眉。先看看红娘子：“这些天你没过来，你不晓得情况，但我是知道的。如今听你说了，我也能猜到原因了——这小鱼精越发浑浑噩噩，只怕是也像那腾飞扬一样，神志慢慢被体内的龙魂给消磨了！”然后又看冯少光：“要带着她的话，怎么走？我们一走，那龙大马上就晓得你是可以破这殿中禁制的——自然也知道白散人是你杀的福量子也是你杀的、你当即就暴露了呀！”冯少光在门口踱了一步，转头看他：“哈，暴露？你以为他是傻子么？我说的话他也只信了三四分而已。而我之所以说那些鬼话也就是为了让他信这三四分——好让他给自己一个借口。他因为觉得我还有利用的价值、再因着那借口，可以将我的死期延到十几天之后。所以我们现在从这里走出去，他也只能冷冷一笑跟自己说果然如此。”“可是如果等那赵子嘘再醒过来了、从魔尤王那里听了今晚的事情，当即就要知道我是去找腾飞扬、也会知道腾飞扬可能同我说什么——刚才腾飞扬告诉我、他们的记忆是在慢慢渗透消磨的！到那时候他晓得原来我可以不留痕迹地在这殿里走来走里如入无人之境，那才是真的要玩儿完。”冯少光说完这些话，一摊手：“所以说，最后问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开溜了。”冯晓玲同小壳儿对视一眼。“走。”四人走到门前的时候，门口已经布上了值夜的妖兵。刚才这殿里出了大事，于是这些妖兵仆役便不能再如以往那样轻松了。门前一左一右，站立了两个兽头的彪形大汉，看着甚是威武雄壮。可他们见了这四人，却是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然后就圆圆地瞪着——直视着对方，仿佛压根瞧不见冯少光从他们面前走过一般。要晓得这些妖兵不过是意境、虚境的修为罢了。不说冯少光、冯晓玲这样的大妖魔，就是小壳儿、红娘子这样的化境妖魔，于他们而言也是抬起手便能将其拍死的大人物。又兼这些日子冯少光常在殿中走来走去，哪一个不晓得他呢？到这时候先听说龙九与龙大似乎是起了些争执，而后眼前龙九又要带着人走掉了——凡是想要留一条性命的，谁敢阻拦呢？或许大妖魔心情稍稍不好，随手就杀了——这龙九渭水君在殿前杀死了人君大妖，他们家的通天君可也什么都没有说！于是这四人便一直走到了大殿的白玉阶上。往常到这里，还是可以走出去。但刚刚下台阶便会眼前一花，又重回台上了。但如今冯少光站定了，抬手从袖中取了法笔，便在虚空里、如同横刀猛劈一般地狠狠一斩！这一斩之间他的笔尖微颤，不晓得经历了多少变化、调转了多少气机。随后也不见有什么光亮、变化。倒是耳畔似乎传来轻轻的、“啵”的一声。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气泡破裂了。于是冯少光迈步走了出去——他走了十三步，站到了白玉台阶下粗粝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