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苏念就早早从床榻上醒来,下床掀开了丁香色的纱幔,在西乔的随侍下,宽衣,沐浴,焚香,梳妆。
妃色暗纹绣花上衫,云青色滚边下裙,腰素烟绿色长丝带,外罩软烟色大袖襦,发髻半挽,头插素色芙蓉步摇,粉黛薄施 。
苏念看着镜中的自己,左瞧瞧,右看看,感觉好像差了点什么,似是素了点……
随意瞥过梳妆台上的胭脂,灵光一现,玉指轻轻一蘸,额间一点,一抹鲜艳欲滴的朱砂痣印在眉眼间…
“好看吗?”
苏念转了个圈,环佩叮当,衣裙丝带飘浮舞动,淡淡的桃花香在空中弥散……
西乔看着,只觉得静坐的小姐已经是画中人了,却不想动起来的小姐,比静坐时更好看,像一副活过来的泼墨山水画,笔墨晕染丝丝漫延,令人目眩神迷,心神向往。
“好看。”
苏念得到满意的回复,脚步轻快迈向了前厅。
…………
初时,苏念看着宾客纷云而来,便一直期待着她所想的那个人的到来,眼巴巴的看着门口。
她看了许多有趣的奇闻怪谈,想说给他听。
傅瑾如果来了,她还想把昨晚想到的京州所有好玩的地方通通带傅瑾去看。
在无聊的宴会快结束时,她可以趁人多偷偷遁走,然后溜出去,和傅瑾去街上看杂耍……
只是看着日头逐渐上升,苏念有些担心,那封信或许并没有送出去……
后来,太阳西落,橙黄的光幕消失在天际,天色逐渐昏暗,万千灯火在京州各处亮起。
所有一切尘世喧嚣的繁华落尽。
苏念就只是在想,傅瑾为什么不来呢……
春日里的晚风吹的人有些发颤。
与母亲招呼完一众宾客后,苏念就向娘亲行了个礼,像往常耍懒般回了后院。
长廊里,新添烛火的灯笼被风吹起,执灯的侍女垂首行着礼,地上的青砖映出忽明忽暗的光圈。
苏念静静地走着,周遭的景象变得模糊,只觉得这条走廊无限长,一晃,她好像回到了那年大雪初晴的那一天。
也是这样的夜晚,在光与暗的交界,明亮的烛火,于房间里亮起的第一抹光,照着那个人的身影。
在经历极寒极热的梦魇之后,她睁开眼,看到了一个人。
“你叫什么?”
“傅瑾。”
“怀瑾握瑜,你的名字真好。我叫苏念,念念的念。”
……………
“乔乔,你确定信送到了吗……?”
照熙阁里,苏念窝在软塌上,细眉紧蹙,手指缠绕着一串朱红莹润的珠串。
“会不会送错了…”
看着苏念心不在焉的摆弄着一颗颗珠子。
西乔细心的吩咐其他侍女在一旁随身悉心照料着,自己则将绸缎布匹等剩余随分纷纷记好纳入库房后,才开口道,
“我的小姐呀,奴婢办事能力您是知道的。而且,这珈蓝寺,哪还有第二个傅公子嘛…”
珈蓝寺全寺都是和尚,四大皆空,就只有傅瑾一个俗世之人,蓄着青丝。
一眼便可看出。
“…那他怎么不来呢……”
苏念软软躺靠在软塌上,喃喃自语,似是在问西乔,亦或是问自己。
房外走廊的灯火光从旁边的窗棂穿透而过,照在抬起的雪白指骨上,光太刺眼,苏念只觉得眼角酸涩。
怎么不来呢……
特意换了漂亮的衣裙,戴了娘亲送的芙蓉步摇,描了眉,抹了胭脂,细细上了妆……却没等到那个人来……
“都出去吧,”
苏念翻了个身,蜷着身体,发髻上的步摇顺着青丝滑落在地,发出轻微的破碎声。
“小姐…。”
“出去吧,我,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
“……是。”
“哦对了…院里的烛火太明亮了,都撤了吧。”
“是。”
听着苏念微哑的声音,西乔嗓音微微一滞,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退出了房间。
………
——珈蓝寺后山
凉亭内,日头下去,乘凉的最佳位置也变得有些许冷。
暗三看着面前悠然泡茶的主上,又看着西降的日头,心里有些好奇,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呼吸却较平时乱了些。
“长虱子了?”
傅瑾淡淡道,拿起红木制的勺取了些许茶叶,慢条斯理地用壶中热水淋过,热气携着茶香蒸腾而上…
“…主上,快酉时了。”
暗三看了眼傅瑾被烟雾笼罩的眉眼,小心道,话说的突然,却又挑不出错。
“饿了?”
傅瑾看了他一眼,将第一遍茶水倒掉,淋下第二道热水,莞尔道,
“暗卫五人,人数虽少,却可以一敌百,暗一探查,暗二追踪,暗四药毒,暗五暗杀,你可知,为何是你常年在本座身边?”
“…属于不知。”
“因为你蠢,武功虽高,但易感情用事,难保以后不会坏了本座的大事,或者,你说,本座要不要现在就把这丝可能给他掐灭了?嗯?”
傅瑾一字一句,说的轻飘飘,眼神从未离开茶具,依旧悠然煮茶。
这些话却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暗三,让他遍体身寒。
他犯了大忌,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身为暗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在主上身边待的久了,日子过安逸了,便真的天真以为自己是个寻常家公子的侍卫了吗…
暗卫若任务失败,那便没用了,对主上来说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暗三知错,求主上责罚。”
暗三浑身一僵,急忙跪下认罪,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印出了一道血痕。
傅瑾端着青瓷杯底,看着杯中茶叶飘浮留下淡淡的水纹,眸色不明,半晌,淡淡道,
“下去领二十鞭吧。”
听到鞭刑,暗三松了一口气,他可以肯定,他真的感觉到了杀气。
刚才,主上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那一刻,是真的出手了解了他。
“是,多谢主上手下留情,属下告退。”
从死亡边缘走了一圈,暗三摇晃着站起身,行了礼,退下领罚去了。
对犯错的暗卫来说,只有死路一条,鞭刑相对于能活着来说,已经是恩赐了。
——京州东街
繁华大道,长街上灯火阑珊,人来人往。
一女子骑马穿过人群,带起阵阵惊呼,往城门方向奔去。
“总旗,有人当街纵马。”
侍卫碰了碰前面总旗的手肘,指向不远处,总旗打眼一看,衣着富贵,神色悲伤,来势汹汹。
“得,这女子指定所托非人,捉奸去了,啧。”
总旗经验丰富,挥挥马鞭,便想过去看看,却不料中途被拦下。
“宋千户…?”
“本官去就行了,你们继续巡逻。”
宋时放下拦着的手,看着不远处留意马旁路人的少女,纵马过去。这哪是捉奸去了,分明是受了委屈去撒娇耍横了。
总旗看看上司,看看女子,眼珠一转,有猫腻啊。
苏念瞧到对面过来的宋时,看着对方冷淡的面容,心一紧。
“宋,宋时。”
倒是不喊宋千户了,宋时微不可察打量着苏念,眼眶鼻子红红的,声音有点哑,哭过……
“出城?”
“……嗯,嗯。”
宋时看了黑沉的天,
“非去不可?”
“嗯。”
宋时眉眼一沉,脚下马儿啼鸣,似是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快
苏念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宋时是要阻拦她吗。
“等着。”
宋时转向另一个方向,看着他的背影,苏念在趁他不注意跑掉和原地等他两者之间徘徊时,头上一沉。
“这是……”
苏念摸着头上帷帽,有点发蒙,他不是来阻拦她的…
看着眼前眼睛红红,瞪大眼睛像只受惊兔子看着自己的女子,宋时拇指指腹摸着绣春刀口。
……有点好看,想碰一碰……
“有点丑。我陪同你去,将军府的小姐深夜出城,万一出了事,只怕会连累我。”
“………”
苏念看着前面男人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系上帷帽,挥鞭跟上。
路上的树林里黑乎乎一片,苏念直到这时才感觉到了一丝害怕。
淡淡月光透过浮云,苏念看到了旁边的宋时,莫名安心了许多。
“怎么了。”
察觉到苏念的视线,宋时转过了头看向她。
“没事,”
苏念移开了视线,看着地上的路。
“谢谢你。”
声音虽然有点小,甚至在马蹄声的衬托下,更是难以听清,但宋时还是听到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嘴角却难得出现了一丝弧度。那一抹笑,似高山之巅冰雪之中盛开的幽昙花,转瞬即逝,却令人惊艳无比。
然,高山之巅,自古便无人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