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蓝寺
庭院外的雨早已停下,只余屋檐边的水滴成帘,寺外天色黑沉一片,树林影影绰绰,云迷雾锁。
傅瑾把笔放置在笔架上,拿开镇尺,沉眸看着纸上的字,轻声笑道,
“果然是天气好了,字也写的不错了。”
暗三瞄了眼屋外万籁俱寂的寺院,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暗三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心里一悚,想起正事,躬身行了个礼,道,
“主上,暗一传来消息,曹丞相回京州了。”
“哦?终于回来了啊,”
傅瑾漫不经心的应着,拿过巾帕擦了擦指尖残留的墨渍,
“躲得真远,那便开始吧……通知暗五他们,名单上的人都除了吧。”
“是。”暗三垂首,得了命令后便转身离开。
房间里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半晌………
“擦不掉了…”
傅瑾走向置物台,水声在屋内响起,骨节分明的指上,晕染开的墨渍如黑色丝线缠绕着蜿蜒而下,一点点被清水带走。
“水可真是好东西,”看着洁净的手指,傅瑾勾唇,
“手上脏了东西,轻轻一洗,便什么都不在了……”
不管是黑的,红的,冷的还是热的,水里一过,便都成白的了…
夜色渐深,傅瑾踱步走着,天青色的衣角被水濡湿一片,暗色攀爬着,似地狱而来恶鬼张牙舞爪要将他拖曳坠下。
恍惚间,他似是闻到了呛鼻的浓烟,听到了木材燃烧的啪啪声,男人女人的惊恐声,血色与火光冲天,普天的绝望笼罩得人喘不过气……
夜里冷风呼啸而过,烛火闪烁。
傅瑾负手立于窗前,火光明灭,一半脸白如雪,温润如玉,可比仙人,另一半脸,却黑瞳摄人,阴森可怖,面目狰狞。
风停,烛定,傅瑾还是那个傅瑾,夷然自若,谦和温润,光华内敛。
………
数日,苏府。
天气回暖,未时的日头高高挂着,微风轻扬,凉亭的纱幔舞动。苏念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瑶浆,窝在躺椅上,摇啊摇。
“还是你会享受呀……”
“吴姐姐,你来啦……快过来坐。”
苏念惊喜抬头,便看见一身穿乌金色外衫罩栀子色长裙的女子走近,连忙起身。
“昨儿和你通了信,今天用完膳收拾便过来了,左右无事,提前来和你聊会天。”
吴玉容柔柔一笑,顺着苏念坐在她的身边,一旁的贴身侍女上前,把一个檀木锦盒双手递给了西乔。
“明儿个我怕是不能来参加你的生辰了,母亲帮我约了寺庙的主持,据说特别灵验,便想着在我成亲前为我算一卦。”
吴玉容以扇掩面,头微垂,眼眸水润,一张芙蓉面上眼角眉梢都是羞意。
吴家小姐吴玉容,年十六,年前已与左将军府小公子左轩朗定亲……现只待定好良辰吉日,两家便可永结秦晋之好。
“等明年你及笄,我再为你寻一个更好的礼来赔罪……”
“姐姐说哪的话,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怎会在意这些虚的。”
苏念一听,便止住了她的话,好奇道,
“可是已选了日子?”
“下月十四…”吴玉容答道,轻轻抿了一口琼浆。
这琼浆乃当季新鲜水果所致,口感酸甜。
每到春夏之季,苏念这里都会时常备着,吴玉容每次来,苏念都会用这个招待她。
用她的话来说,便是最爱之物要给最亲近的人。
想到这,吴玉容就露出了宠溺的笑。
“那便先恭喜姐姐啦~~左府家风清正,一门忠烈,姐姐书香门第,德才兼备,可真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呀。”
左轩朗苏念之前见过,虽是将门之子,却与其大哥随父业不同,入的仕途。
其人器宇轩昂,文采斐然,待人随和,在京州官僚子弟中,属于女子成亲的上上选。
“那可借妹妹吉言了,”
吴玉容莞尔一笑,看着苏念不知愁的娇憨态,打趣道,
“妹妹呢,妹妹明年就及笄了,苏夫人可是已在为妹妹挑选良婿了?”
“我吗?我……”
苏念一愣,脑海中想起那个青衣玉立的身影,脸边红入桃花嫩。对着这个自小一起长大即将嫁人的温柔姐姐,少女吐露了自己的心事。
“我,我已有心上人了……若是,此生能与他相伴一生,执子之手,夏赏荷……冬看雪,也算不负韶华了……”
在苏念自小所处的环境中,苏父苏母恩爱不移,相守一世,苏父一生独宠苏母,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
所以自小,苏念就觉得,以后若能得一心上人,自己必要全心全意待他好,与他心心相印,白头相守。
只是不知……他对她有没有男女之情……
吴玉容看着苏念双颊泛起红晕,眉眼纯稚,眼神却亮晶晶的,不禁握住她的手,附声道,
“会的…一定会的……”
在京州,对她们女子而言,最好的归宿,便是嫁与一个相识的家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婚嫁多由不得自己。
这句话,与其说是给苏念听的,倒不如是说予她自己听的。
短短数日,寒冷已退,京州的树木纷纷开始回春,到处都是一片绿意盎然,仔细一看的话,还能瞧见有些花蕊已经开始冒头……
这一年, 京州的春天来了。
—— —— 京郊树林
路边树木被撂倒,马车残破,马匹不知所踪,地上尸体横七竖八。
凶手手段,极其残忍,个个死不瞑目,流淌的鲜血把泥土浸湿……
“大人,中书令陈府的马车和侍卫。”
今儿一早,锦衣卫接到报案,京郊发生了命案。
由于是属于京州附近,便由锦衣卫千户,皇帝特命守卫京州的宋时大人协助大理寺查明此案。
“尸体呢?”
宋时看了凶案现场,西南方有拖曳痕迹,却并没有发现中书令的尸体。
“送去大理寺了。”总旗小声道,
“刚刚送去的。”
宋时了然,自己只是协助,并不是主审,自己近来上任惹人眼红,大理寺这一手倒是无可厚非。
思绪间,宋时面上凛若冰霜,下颌微沉,衣裾翻飞,跃上了马,绣春刀与马鞍碰撞出声,他垂手握住刀柄,食指摩挲。
“大人,大人,留步。”
总旗快步走进,看周围无人注意,从怀里小心掏出一封黄色信件,双手奉上。
“按大人嘱咐,不由自己人经手,江湖上的人做的,信件仿制的一模一样,保证无人能察觉其真伪。”
宋时紧了紧手,刀柄的冰冷传入心间,接过那封信,收入怀里。
“做得很好,自己去领赏吧。”
“多谢大人,大人慢走。”总旗看着千户驾马远去,美滋滋。
赏不赏赐倒是其次,能在这位大人面前露了脸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什么样的信件如此神秘?套了好几个信封,这么严谨,,总旗笃定到…必定是内部高层机密,为了防止泄露。
“还挺香?……”
总旗嗅了下手,低声嘀咕,感觉也不甚重要,很快便抛之脑后了。
—— 锦衣卫千户住所
楠木书桌上,黄色信封口被撕开,露出了米稠色的信纸,淡淡的桃花香从裂口飘散在空中,仿佛若有形,丝丝缕缕,勾动着宋时的心。
信笺上,那熟悉的字迹笔画,熟悉的娇憨语气,以及末尾那一抹含苞欲放的桃花印记,一如往年,只不过…
“这里的名字什么时候会是宋时呢……”
宋时喃喃自语,黑眸暗沉,那双平时握刀杀人的手此刻正缓缓摩挲着落款的名字,姿态缠绻……
初始,宋时只是偶尔关注那个女孩,盖因她父亲与她救过他一命。
不想转眼几年过去,他早已及弱冠,她也快要及笄,而当初的关注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味……
他在她不知的情况下,欢喜她好几年,悄无声息,无人可知……
现实却是她与他话语不过寥寥几句,他也从未收过她亲笔所写的邀请函……
宋时长呼一口气,把攥紧发皱的信封丢到一边,拿起熏过香的信纸,折叠好,躬身轻轻放置在楠木书桌下的机关盒里…
那里赫然躺着几张一模一样的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