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这些你都不喜欢么?我让李下庸带你去宿珍阁自己挑好不好?”
宋瑶看了一眼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少年帝王,微微摇了摇头,“不要了,那些都很好。”
陆长倾认真的看着宋瑶,她淡漠的样子,那些温柔俏皮都消失了的眼角眉梢。
这个人不是阿瑶,不是那个为了他受伤而心疼落泪,为了救他性命而豁出一切的阿瑶。
他不敢再看她冷却了温度的双眼,上前搂住她,“阿瑶,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开开心心的,才变回我的阿瑶?你告诉我,无论什么我都做,只要你把我的阿瑶还给我,还给我。我的阿瑶她不是这样的,她不是的!”
宋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悸动,唇间滑过苦涩直沁心肺。
当日,她送齐放走的时候,二人默默无言一直到京外近郊,齐放上马前行,走之前似有言语,最后也只叹了口气说道,“珍重!”
她点了点头,拱了拱手,“将军也珍重!”
她能明白齐放想要说却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
梁国黎国均爆内乱,就算没有那十年之约,十年之内也无力再发动战争,各自都需要休养生息、培植势力、养精蓄锐。
齐放既已知道前因后果,自然不会看不穿这点。
他齐放虽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好手,可十年时间,未必不能培养出如他之人。
他手握重兵又是旧党势力,却能官复原职重掌兵权,固然有安抚旧党人心的效应却也存在一定的潜在危险。
这其中新帝知晓他为人处世是一方面,更多的一方面无疑是眼前这个女子的全力周旋。
她一人之力能影响一个皇帝的决定,这份能力说是祸水也不为过。
她若是嫔妃也倒罢了,偏偏却是新帝的姑姑。
他二人年纪相当,生出些情意也不足为怪。
当初她与子昂说过她于新帝有恩,新帝于她也有些情意。这话如今看来只对了一半。
她于新帝并无多大的恩情,但新帝对她确实情深意重。
“小鬼,”宋瑶的下巴搁在少年的肩头,轻声道:“我是你的姑姑。”
“不是,”少年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倔强,“你是阿瑶!你亲口对我说过,你是阿瑶!”
宋瑶无奈的叹了口气,“小鬼,不要再往我这送各种东西了。我虽爱珠宝,当初却也能为救你性命不惹人疑舍了那满盒珠宝。不是我不心疼,只是我知道人命是任何宝物都换不来的。”
“子昂的死,我知道怪不得你。换了是谁都会这么做,可我自己的心里过不了这一关。我每次一闭眼,想到他最后抱着我的样子,就觉得那些箭射的都是我的心啊!”
“我的心已然千疮百孔破烂不堪,你让我如何笑得出来?我的心都这般了,即见满屋宝物又会有何欢喜?”
“小鬼,放我走吧。七公主蓝步瑶早就是一缕孤魂了,何苦还留我在宫中?你明知我与你根本无半点可能,何苦还要自欺欺人的让他们叫我姑娘?”
陆长倾难过的摇头,死死地抱住她,似乎一撒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一般,他的泪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滑入她的衣襟,沾满了脖颈,那泪水那么热那么软,直滴到人心里,宋瑶的心纵然是这般千疮百孔也忍不住一软。
“阿瑶,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他不能再看她,只怕会忍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他若知晓杀了穆子昂她与他就会形同陌路,当日无论如何他都会留着穆子昂的性命。可如今,人死不能复生,说什么都晚了,她在心里划了一道坎,他迈不过去,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失去她么?
年轻的帝王松开了怀中心爱的女子,转身匆忙离开,到最后竟是跌跌撞撞奔跑出去的。
宋瑶看着他的背影,心下酸涩,却到底也没有开口唤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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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怎么了?”
李下庸低眉弓腰,“回太后,陛下昨日下午去探了阿瑶姑娘。避开了众人,奴才也站在门外,不知阿瑶姑娘同陛下说了什么。但奴才看陛下从房内出来时神色十分难看,似是,似是十分悲伤。晚上奴才叫人端去的晚膳也原封未动的端了出来。昨个夜里陛下看文书又看到三更时分,而后便独自出门了。奴才不放心,便叫人远远的跟着。据跟着的人回来禀报,陛下一个人在阿瑶姑娘的宿夜阁外站了很久,直到快五更天才离去。许是因为站的太久了,走的时候腿脚僵硬了,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陛下那样子看上去,看上去就像迷路的孩子,十分可怜……”
太后轻叹了口气,“这痴儿,与他娘亲一模一样。走吧。去见见那阿瑶姑娘。”
太后的突然到来,宿夜阁上下措手不及,既来不及准备,就只得将宋瑶从床上扶下,把她披散的长发盘起。
九凤钗虽然珍贵却不适合在这时候簪上。其他的珠宝因为宋瑶动也未动,青鸢她们也不敢擅动,如今现去挨个盒子找也来不及。
青鸢一咬牙,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碧玉簪插在宋瑶头上。
太后从门外步入的时候,将宋瑶从地上扶起,细细打量了一下。
瘦了些,病弱的原因给人的感觉有些孱弱,就这般看着,实在难以想象就是这么个柔弱的女孩子为了幼安不顾性命也要将他送出宫去。
太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拉着宋瑶的手,到床边坐下,挥了挥手,众人退下。
宋瑶不习惯这般被人打量,可这中年妇人面目柔和温顺,一看便是贤妻良母的那类人,实在让人生不出恶感。
她乖巧的挤出一个笑,“太后今日见阿瑶可有什么事?”
太后看着她,心下一软,这孩子明明心情不好,却仍然乖巧笑面对人,不惹人担忧,聪慧善良又懂事,也难怪幼安那孩子对她这般上心。
“好孩子,你受苦了。”太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
宋瑶闻得此言,鼻翼一酸,扯了个大大的笑,“太后说哪里话。阿瑶不曾受什么苦。倒是陛下他当初陷入宫内吃了不少的苦头。”
太后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幼安的母亲早逝,我把他当成亲生孩子一般养大,那孩子同我最亲。他为人聪慧宽厚好似其父,但重情重义却似其母。”
“我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对于是谁当政掌管天下这种事半点兴趣皆无,所求不过一家安稳。这想法自私的厉害,可那孩子为了我这点心愿甘愿放弃为父母报仇。若不是蓝启步步紧逼不死不休,想来今日也不会是这般局面。”
“当日蓝启步步紧逼,幼安他定下这计策,我心中担忧的要死,可却无法阻拦。那孩子临上京前对我笑言,说此行一切都会顺利,他的计策看似冒险实则稳妥,让我不必担心。”
“后来一步步下来,果如他当初所定下的,丝毫不差。逃出宫,与苏愈见面共谋,一切都很顺利。我的心也终于放下来。只等着那孩子回家,我们就准备起事。谁知待他回来,竟是被侍卫押送回来的。”
“回来后,他自己进了屋子关上门,不进食、不言语、不开门,等我好不容易找人撞门进去,他已经憔悴的不成样了。从小我就当他是块宝,半点委屈舍不得给他,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整个人跟失魂了一般。直到我上去抱住他,才一点点的哭出来,到最后嚎啕大哭,却反反复复的只会说一句话。”
“他说,‘母亲,那是阿瑶啊,是阿瑶啊。’我那时并不知‘阿瑶’是谁,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才从侍卫那里得知你掉落悬崖的事,当时只得抱着他安抚他说阿瑶也不想见他如此,他才慢慢止住了悲声。”
“后来一切迫在眉睫,我们兴兵造反,每一笔兵力都是宝贵的,便是如此,他也一路派出密探前往梁国探寻你的消息,期望你虽然落下悬崖却能奇迹生还,那段时日他几乎日不能眠。”
“即使登上皇位那天,我也未曾见那孩子露出开心的笑容。可到你回来后,他有时呆呆的发愁,有时却突然会嘴角上扬,每一分眼角眉梢都是喜意。那孩子爱极了你。阿瑶姑娘,我只是用一个母亲的身份恳求你,给那孩子一个机会吧!”
宋瑶微微苦笑,那小鬼为她做了许多,她不是感动的。
今日听了这许多,她也不是不感动的,可是……
“太后,我是七公主啊!陛下按规矩当叫我一声姑姑才是。”
太后叹了口气,“我如何不知。若不是这孩子已然对你痴心一片抵死不悔,我又何尝愿意如此。只是这身份问题,宫中这种秘辛并不算少,倒也不是无法可想。首要的还是阿瑶你愿意才行。”
宋瑶苦笑,连连摇头。
不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
是实在不行。
爱情这东西不是可以勉强来的。
她初遇小鬼那一日,因为他像极了前世的某个人,所以对他态度并不算好。
那血淋淋的前车之鉴,让她如何在两个地方两个地点去踏入同一条河流?
可后来,她心慢慢软下来,怜惜他所受的苦,不再将他看做那个人,只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心中将他看做弟弟一般无二。
她不是读不懂他眼中的情意,只是她怜他年少孤苦,觉得这感情总有一日会烟消云散,谁料想到如今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着实让人无奈苦恼。
太后看她笑的苦涩,默默地叹了口气,“阿瑶,你好好想想,不要一下子就拒绝。那孩子对你一片真心,你就当看在这个份上,多思量几日再做决定吧。七日后我再来问阿瑶姑娘,若到时阿瑶你还是不愿意,我愿意做主将你送出宫去,但姑娘你一旦决定走远便不要再回来了。”
宋瑶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太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七日后,阿瑶必向太后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