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南山抬手掷出一镖,苏愈身后的少年阿秀眼光一凝,拔出箭筒中的箭矢,却已然来不及。
那镖正中皇后王婉儿的喉间,废后王婉儿缓缓倒地,最后一刻,那癫狂之态终于消失不见,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犹如他初见她那一日,美丽动人,不可方物。
“好大胆!”阿秀喝道,箭矢遥指维南山,纵云箭有如连炮而发。
维南山不躲不避,站在原地,只轻轻的抬起一只手来。
阿秀目光斗缩,那一只手,没有任何的异常,看不出一点力道,可不知为何,他心中竟升起一种恐怖的感觉,好似天地间一切都不存在,只有那只手,安然无恙的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纵云箭转瞬及至,维南山是有功之臣,阿秀并未想取他的性命,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纵云箭所取的位置乃是维南山的右肩!
那只平淡无奇的手,终于动了起来,谁也不曾想到那只宽厚的手掌,动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灵活!
众人虽看不懂其中的门道,可却看得到皮毛,那手掌轻动,幅度不大,却比反弹琵琶的绝顶歌姬的手还要灵动。
手掌的速度太快,众人的眼睛都跟不上,只看到一连串的残影,此起彼伏,此生彼灭,明明暗暗,煞是好看。
天地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手掌上,而后,手掌停了下来,众人从目眩神迷中清醒过来,看向他的脚下,皆是一震,那能穿透顽石的纵云箭在他脚下碎成了均匀的一段一段。
阿秀神色惨白,而后陡然变红,他的纵云箭,连师父都赞一声的自创箭术,竟然就这样被人破了,还是只用了一只手。
这人,好强!
阿秀抬起头来,目光变得炙热,一眨不眨的看向对面的维南山!
维南山轻“呵”一声,同样转头看向阿秀,口中赞道:“小伙子,你年纪轻轻能使出这等箭术,比我年轻时也不逞多让,前途必定无量。朝廷不适合你,重归江湖吧。”
这是他对于年轻人最后的一句善心的劝说,他见阿秀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只是目光炙热的似乎想继续和他比试,轻轻笑了笑,不再多说,个人都有个人的宿命,他年轻时,也不是没有人这般劝过他。
维南山的声音朗朗响起:“三皇子,臣为间客这些年,不曾负陛下分毫。可却愧对我自己的心,愧对王氏一族对我的信任坦诚。还请殿下转告陛下一声,臣完成使命,先行一步了。”他反手拍向自己胸膛,一代绝世高手,毙命三军阵前。
他道破帝王心术,取了废后性命,断无存活道理。
他陪伴的女子,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都已丧命于此,他自当快马加鞭,方才能在那断魂桥往生门前赶上他们,道一声——对不起!
宋瑶迷迷糊糊的醒来,她身子极沉,似乎做了一个噩梦,浑身都是软的。
尚未睁眼,便听到旁边有女声小声的嘀咕,“颜姐姐,她什么时候醒啊?陛下要登基了,乔乔想去看啊。”
那个叫颜姐姐的女子轻声喝了她一句,“别吵。”
似是受不住那个叫乔乔的女孩子磨,过了一会,颇为无奈道:“罢了,你偷偷去看看吧,见陛下登基了就立刻回来。”
宋瑶心中一愣,登基?是谁?她迷迷糊糊的想了片刻,才明白,苏愈,是苏愈要登基了。
不知为何,她心下一痛。
宋瑶死死地咬住牙,将那满腔翻滚的心事都压了下去,不能哭,这时候绝对不能醒,不能哭……
阿瑶,不哭……
乔乔似是要往外走,那个颜姑娘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看完就回来啊。我怕陛下会过来。”
乔乔嘻嘻一笑,“陛下才不会呢,可忙了,这不是三天了都没来过么。”
颜姑娘似是拿她非常无奈,骂道:“死妮子,看完就回来!”
“是!”乔乔干脆的应了一声,扭头跑了出去。
颜姑娘叹了一声气,来到床前,给宋瑶掖了掖被子,就扭头继续去绣花了。
那叫做乔乔的婢女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悄声道:“颜姐姐,你猜陛下为何要留着这个黎国的七公主在这里?”
那颜姑娘想是十分无奈,敲了一下乔乔的头,“你又要乱嚼舌根!”
乔乔浑不在意,嘻嘻一笑,悄声道:“刚才在登基大礼上,黎国的皇帝派使者来了,说愿意用万两黄金换回七公主诶。”
小丫头很是感慨,“不是说黎国的皇帝都换人了么?怎么这个七公主还这么值钱啊!万两黄金啊!是万两黄金啊颜姐姐!”
那颜姑娘没好气的说:“知道了!去屋内守着吧。陛下不知今日会不会过来呢!”
乔乔虽然顽皮,但是却很听这个颜姐姐的话,乖乖的守在宋瑶床边,却忍不住小声嘀咕,“真的很值钱嘛~”
宋瑶简直要笑出声来。
苏愈啊苏愈,你可真行!
这剩余价值真是要被你榨的一点不剩,连渣都不剩啊!
利用完我,还要用我去换钱,万两黄金——你可真是高看我了!
那小鬼愿意用万两黄金来赎我,你却不想我可愿意这万两黄金落入你手?
床中的少女脸色混白,昏睡不醒,只是眉头紧皱,似被噩梦纠缠,挣脱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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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愈看向窗外已然蒙蒙亮的天,轻轻的松了口气。
前段日子,因为先皇苏恒病重,覆灭王氏一族之事不可再拖。其他的朝政都被搁置一旁。
而今苏恒已故,苏愈登基,除了下葬先皇等诸多事宜,还有一堆的朝政要务处理。他已然接连三日未眠未休,到今日,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方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旁边的太监总管张即顺端来参茶,苏愈轻抿了一口,正要动身去看宋瑶,就听门外有人禀报,“礼部侍郎殿外求见。”
苏愈无奈的坐了下来,“宣。”
议事正议到一半,就听窗外喧哗。
苏愈皱了皱眉头,“张德顺,去看看。”
“是。”
张德顺离去不过片刻便回来了,脸色十分不好,低声回禀道:“禀陛下,是安排在丽景轩的那位姑娘人不见了。”
苏愈一愣,安排在丽景轩的那位姑娘?
他猛然反应过来,手中的笔应声而断,站立起来,厉声道:“什么?!”
安排在丽景轩的正是宋瑶。
苏愈看着跪在身前的乔乔和颜姑娘,脸色铁青,“说!怎么回事?”
乔乔年纪尚小,此时浑身发抖,牙齿打颤,竟然说不出话来。
跪在一旁的颜姑娘脸庞惨淡,知道犯了大错惹下大祸,可却强撑着言道:“今日,那姑娘昏睡一日,仍未转醒。乔乔与奴婢轮流守候。到了夜间,乔乔去睡了,奴婢守在床前,见她好似动了动,便上前查看。待上前看了又没什么反应,正要转身离开,觉得脖颈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时发现人已然不见,奴婢知道犯下大错,连忙来报。”
苏愈怔怔的坐在椅子上,她醒了!是她自己逃了!
可这几日,虽然宫内刚刚交替人手,比较混乱,这大梁皇宫也不是说逃出去就能逃出去的,她去了哪里呢?是被黎国的使者带走了么?
“张德顺,派人去问问阿秀,黎国的使者那边可有动静?宫内全方位的检查,务必要将人找出来。”
“是。老奴领旨!”
消息不多时就传了回来。黎国使者那边并无动静,阿秀那一直有人在盯着,绝对无错。而宫中搜查的鸡飞狗跳竟也未找到人。
“难道是逃出了宫?”苏愈自言自语,“不可能……”
若是大梁皇宫这么容易就能进进出出,他这个皇帝也不用做了。
“找!再去找!”苏愈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犹如最凛冽的寒风,吹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众人心下均是一凛,低头应是。
直到午时,才传来消息。
大太监张德顺听得下边人报上来的消息,心中发苦,恨不能一头撞死!
他身为大内总管,刚刚掌权接手,就想着在新皇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才不过一日,竟然就出这种纰漏给他!他简直想掐死丽景轩的那位祖宗!
可是现在,张德顺心中发苦,能不能不进去啊?
这种消息带给主子,他担心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啊!
可,若是不说,那姑娘的下落无人知晓,他担心自己连今天的月亮都看不到啊!
啊!伴君如伴虎,天下为何有这么为难的事啊!
张德顺45°角仰面望天内牛满面,宫里每一个没蛋的太监,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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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苏愈声音颤抖,脸色惨白,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张德顺的头越发的低了,他十分理解主子的心情,别说主子了,连他刚才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丽景轩的那位姑娘是藏在夜香桶中出去的。这几日宫内秩序有点乱,守门的打开桶看了一眼并未看到,奴才猜,大概,大概是藏在下边了。”
苏愈的脸惨无血色,似被吓到了,片刻后才扔起手边的杯子狠狠的砸在地下,“滚!”
张德顺连滚带爬的爬了出去,不敢回头看一眼,出了殿,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连他也不敢相信,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姑娘,还是公主,竟然会藏在屎尿中逃出宫去。就让他藏,他都不干!
苏愈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殿内,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头一阵阵的发冷,从未有过的冷,比寒毒发作还要冷。
阿瑶……
她竟然用这种方法逃了出去。
她为救他性命被苏恒关了五日禁闭,他都不敢想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中了缠绵,却在朝堂上百般维护,豁出了性命也要将他摘扯干净。他那时并不知她身中剧毒,可见她笑语盈盈的为他百般脱罪,心下不是没有震动的。
战场上,她高高的坐在马上,身形小小的。
她听了苏恒和自己的话,昏倒在马上,那时他情不自禁的踏出一步,才发现自己距离她很远很远,心中在那一霎生出恐慌,他苏愈竟会恐慌,这种情绪已然多少年消失不见了。
他收拢了军队,将北军打散,重新编军。
父皇病故,他登基为帝,手头一堆的政务。
他强忍着自己不去看她,因为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她,怎么告诉她那些过往,她才能原谅他。
而如今,他还没有想好,她竟然已然逃了出去。
她竟然宁可用这般法子也要逃出去。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在烛火下,那修长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苏愈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手指合拢。
她不会再原谅他了!
永远都不会了!
年轻的帝王看着苍白的手心,喉口一甜,竟然摔下了椅子,一头撞在桌几上,昏厥过去。
大梁皇宫一片人仰马翻,而此时的宋瑶,已在百里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