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恪的行李还在林梦生家,所以三人先去了一趟她家。
余争欢站在门口看林梦生的屋子,最先注意到的是小桌子上随意扔着的几板药片,有的已经吃掉了大半,有的一颗都没动。
林梦生就坐在桌子面前看时恪把敞开的行李箱合上,然后提起了箱子要走。
时恪冲着林梦生说道“小梦,你明天还要上班吧?”
林梦生点点头。
时恪又道“那等你下班了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梦生道“晚上也有工作。”
时恪问“什么工作?”
林梦生道“酒吧兼职。”
时恪沉思了一会,说“那你下班也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酒吧在哪,我去看看。”
林梦生无奈,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时恪这才拖着箱子不情愿的跟余争欢一道出了门,他们还得去一趟余争欢之前订的酒店退房取行李,那之后才会去百友间。
百友间酒店一向以环境雅致,服务贴心,房费昂贵闻名。
时恪这个人从小被宠出了少爷毛病,吃住一向挑剔,等真成了少爷,那更是及其的多事,所以他住的地方,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好。
余争欢跟着进到时恪订的房间,倒是不怎么稀奇,即使十七年没见,余争欢还是很了解时恪。
时恪定的套房,里面的格局大概跟一间两室一厅的公寓差不多,只是更奢华一些,余争欢进门就知道时恪打算常住在这里了。
两个人一时半会谁都不想说话,就一直各做各的事耗到了傍晚,直到吃过酒店送的晚饭。
余争欢坐在沙发上看时恪端着水壶去烧水,终于开口说道“你打算在这呆多久。”
时恪在厨房接水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滞,然后他说“你管得着吗?”
余争欢往沙发上一歪,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不是五年前去的法国。”
时恪接完了水,把水壶放在底座上,通上电,然后就听见余争欢问了这么一句。
“是。”
余争欢又说,“在那之前,你是不是一直在帮小梦查那个人的下落?”
时恪闭了下眼睛,反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余争欢叹了一口气,道“我怀疑小梦是找到了一些线索,所以才会来A城。”
时恪冷笑一声,走出厨房,来到客厅坐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全都告诉你,希望你听完能离小梦远点。”
“没错,我和音音之前确实是在帮小梦查线索,但是你也知道,一个人要藏起来,是很容易的事,警察都找不到,更别提我们了,五年前我们去了一座临海的城市,在那之前我们也走过很多地方,总是因为一点蛛丝马迹,就启程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边走一边赚钱,过的漂泊不定,去临海城那次也仅仅只是因为新闻上偶然一瞥,看见了一个极像那人的背影,来到那之后,我们每天出门,一条街一条街的分头找,找了大概一个多月吧,没找到,我们正心灰意冷的时候,林叔叔给小梦打了一个电话,阿姨住院了,恶性肿瘤。”
余争欢猛地坐直身体“什么?”
时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隔了一会才再开口“那段日子,压抑的我整个人都要喘不过气,我们都是,当时正好我妈妈在国内,她给阿姨找好了医院和医生,然而阿姨拒绝了,她说她知道这病没救,让我们不要浪费钱,只是看在我们两家的交情上,希望我妈妈能够替她照顾小梦。她还说‘我的女儿受到过极大的伤害,我们身为父母,却没有能力为她伸张,这是我一生最亏欠她的地方,我最为母亲最失格的地方,然而我日子不多,我只能卑劣的利用我们两家的交情,时家妈妈,你能理解我吗?’。说实话,我当时还并没有想清楚这番话的奇怪之处,阿姨那么一个要强的人。直到一个月后阿姨去世,我在葬礼上看见了叔叔咳血,我才明白。阿姨到底为什么托孤。没过多久,叔叔也撒手人寰,半年之间,小梦就剩下一个人了。”
余争欢已经说不出话,他上大学那年,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也正好他考的是A城大学,所以他们家就搬到了A城,从此再没回过几次他们曾生活过十多年的小县城,也因此,关于林梦生家中所遭遇的一切,他全然不知。
时恪最后说“如果没有那件事发生,小梦不会退学,不会自杀未遂,叔叔阿姨不会在面临裁员的时候急火攻心,那个幸福的家庭不会雪上加霜。”
余争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他在想那段时间林梦生是怎么挺过来的,时恪这样猜到,但是他什么也不会告诉他,说这些已经够多了,时恪怀着私心并且卑劣地想要余争欢认识到他们当年的幼稚之举给林梦生带来了多大伤害,自私的想要余争欢主动背负更多的罪孽。
时恪问“你还有什么要说?”
余争欢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就一动也不动的在那坐着,时恪不会管他,自己喝了杯水,又去洗了个澡,休息了。
夏天的夜晚不算很漫长,余争欢就在沙发上坐了一整个晚上,凌晨的时候半开的窗户没有拦住鸟儿的清啼,清脆的一声唤醒了屋中呆坐的人,余争欢感觉自己的灵魂大概是回到了五年前的林梦生面前,将那些痛苦清晰地带回来,突然间回魂让余争欢很不适应,僵了一晚上的身体一动起来便嘎嘣作响,余争欢挣扎着与身体抗衡,最终他略胜一筹,一顿拉伸将身体各个关节归位并且不再吵闹。
余争欢走了,不过行李没拿走,他出去吃了一顿早饭,然后坐在街边,看着来往的人,如今冷静下来,余争欢还是觉得林梦生不会无缘无故来A城,她一定查到了什么,而从她的表现来看,这个线索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从叶荨那里得来的,但是余争欢和叶荨一起生活了近十二年,从未注意过叶荨有什么古怪的行径。
余争欢想起大学时期,叶荨每天勤工俭学,因为成绩优秀,很早就得到了实习的机会,按理来说,叶荨是孤儿,没有家人要养,养她自己一个人,几年下来的工资外加奖金完全够她过上小康生活,不说买房买车,起码吃穿应该不愁,但是余争欢想起他毕业后第一次见叶荨,她穿着一件有点泛黄的白衬衣,白西装裤还有点扭曲的不合身,这完全不像一个白领应该有的形象。而且叶荨工作也格外地努力,最开始那就几年经常加班熬夜,甚至有几次累到生病
余争欢记得自己当时见到她时还开了个玩笑“叶小姐过得这么拮据是在准备买房吗?”
叶荨笑笑没说话,但她时至今日也没提过买房,现在住的房子还是余争欢的。而且就是因为余争欢怀疑叶荨与她那个混蛋养父还有联系,所以才故意接近叶荨,并且提出愿意暂时合住,让叶荨离开那间促狭的月租房。
叶荨一直以来都经常加班,这不算什么怪事,时间也不固定,有时候会直接在外面吃饭,余争欢最开始觉得古怪,可查了几次叶荨确实是在老实加班,晚饭也就在公司附近吃的,而余争欢因为自己的公司正在上升期,也忙的焦头烂额,跟了几次之后便没有再管,近几年她加班的频率逐渐减少,余争欢更是再也没有在她身上上过心,而且他潜意识里也觉得那个人不会这么大胆来找叶荨。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叶荨有几次回来,身上会沾染一些高度白酒和浓郁的劣质香烟气味,但她一回来就去洗澡,余争欢一直闻到的是若隐若无的气味,只有两次,余争欢在她回来的时候正巧经过门口,才闻得仔细,他还以为是在外面餐馆惹上的气味,并没有多想,她那段时间回来身上沾染的味道都差不多,除非叶荨一直在同一家餐馆吃,但是根据叶荨本人的习惯,这样的环境叶荨绝对不会总去。
余争欢想到这些,手都开始发凉,如果真的是叶荨,那还真是太可笑了,余争欢和她待了十几年,居然毫无所觉,余争欢冷笑起来,倏然站起身,他想起来今天是月末,如果这个月叶荨还有动作,那么每个月的月末几天,大概率会有一天晚归。余争欢决定最近几天都去叶荨的公司门口等着她,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然而这个月末叶荨几乎每天按时下班回家,偶有加班,也是到时间还没出公司,稍晚一些叶荨还是会从公司里出来。
但余争欢雷打不动,丝毫不会动摇,仿佛肯定了叶荨会露出马脚。
时恪对于余争欢这几天的早出晚归视而不见,偶尔他会出门去看林梦生,剩下的时间都在试图联系罗音音,他跟林梦生说,已经加上了罗音音的微信,成功了一小步。林梦生说“别跟她提我。”
时恪那个时候每天给罗音音发微信,虽然罗音音一次都没回过。时恪什么都发,分享自己的日常,那必然是少不了要说林梦生,所以时恪缓慢地说“我已经提过了。”
林梦生无语“你跟她说你们俩的事儿,提我做什么?”
时恪很无辜“不是,你还不知道音音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她不说不代表她就不在意,我肯定得跟她说你过得好好的,别让她再担心啊。”
林梦生皱着眉“这我到时候会自己跟她说,显着你了?”
时恪从不在意林梦生跟他说话的态度,他只说“你看你,你说我说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就是想的太多,这几年咱们几个分散各地,你就真的不担心音音吗?我要是不回来,还不知道你们俩闹成这样了,话说,你到底为什么呀,为什么来A城,音音又为什么不同意?”
林梦生沉默下去,杵在吧台边不说话,过了一会于翔递给她一杯酒让她去端给客人,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恪什么也没问出来,叹了口气,转身跟于翔聊了起来,他们俩最近聊得好,两个人自诩一见如故,每天晚上都有聊不完的天,林梦生听过几回,全是一些毫无营养的屁话,林梦生对他们所谓的一见如故嗤之以鼻,只道是二人臭味相投。
如此十几天过去,时恪经过一段时间地软磨硬泡,终于准备回老家去找罗音音,走的时候林梦生去机场送他,不成想于翔也跟着来了。
两人在机场也是一副惺惺相惜万分舍不得的模样,林梦生看着他们俩撞肩告别,一时觉得这个场景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时恪对一个刚认识半个多月的酒保都能这么热情,对比下来,认识了二十几年的余争欢反而跟个陌生人似的。
时恪走了,酒店却没退,他在那订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余争欢找到房子,事实上时恪走的前一天李津安就打电话来告诉余争欢找到了房子,余争欢也去看了,觉得很不错,当时交了租金,但是他却一直没去住,讲真的,百友间服务极佳,每天早中晚都有免费的自助餐,且餐食更佳,余争欢实在是没理由浪费还剩半个多月的房钱,(虽然不是他的钱)而跑到出租房里吃外卖。
这样人人各自安好的好景,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余争欢出了车祸。
那天周末,林梦生在家里煮粥,她现在因为胃部一下一下的绞痛而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能煮点热粥暖胃。
接到叶荨电话的时候,林梦生还很诧异,虽说她确实近二十年没换过手机号了,但是叶荨居然还能记得这个串号码很难不让人意外。
林梦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饭勺搅和快好了的白粥,就听电话那头道“我是叶荨。”
林梦生惊得差点把饭勺掉锅里,然后带着点惊讶的语气道“哦?”
叶荨紧接着说“余争欢出车祸了。”
这下林梦生真的把饭勺扔锅里了,她愣了两秒,才故作镇定地开口“什么时候?”
叶荨道“应该是刚被救护车拉走,警察打电话给我了,说到底我还不太明白为什么打给我。”
林梦生听的不是很仔细,因为她有一瞬间的耳鸣,加上胃部突然绞痛起来,直接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脑子里只剩下出车祸这三个字。
叶荨听她半天没说话,直接说“在市中心医院,你直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