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余争欢在家给叶荨做晚饭。
叶荨是个很成功的女性,至少看起来,她在当年的一些人中,是工作和生活最美满的一个,她在一家国际金融公司做高管,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而余争欢自己创业,小有成绩,偶尔会闲下来自己做一顿饭,当做给两个人改善伙食,他和叶荨住一起,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幸福的小情侣。
正往桌上摆完最后一道菜,门铃便响了。
余争欢以为叶荨没带钥匙,一边走向门口,一边道“忘记带钥匙了吗?怎么还敲门。”
门打开,林梦生拎着一提啤酒站在那里,正笑着看他。
余争欢握着门把手,干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
林梦生歪头一笑“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
余争欢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电梯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叶荨从里面出来,白色休闲西装外套搭配一条白色长裙,同色高跟鞋嗒嗒作响,逐渐到了二人面前。
她手里拿着快递盒子,疑惑的看着两人“争欢,怎么不让梦生进去?”
余争欢回过神,侧身让林梦生进屋,叶荨也跟着走进,趁着换鞋,跟余争欢道“争欢,你叫了梦生怎么不告诉我,害得我刚刚在楼下遇见梦生,闹了好大的笑话。”
余争欢看了看自顾自进去,将酒放在餐桌旁的林梦生,没有说话。
叶荨也不再追问,换了鞋进去,热络的招呼林梦生。
“梦生,你看,这么久没见了,我这次也没什么准备,早知道你要来,我就去酒庄把我存的那瓶红酒拿回来,咱们两个好好喝一顿。”
林梦生笑着握叶荨的手“不用麻烦,我喝惯了啤酒,就算你拿来那酒,我也不会品,活活糟蹋了。”
叶荨便笑,“那好,你先坐一会,我去换身衣服,然后咱们吃饭,争欢做菜可比外面那些饭店好吃多了。”
林梦生道“是吗?我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吃欢哥做的菜,我可是有口福了。”
叶荨站起身,笑着拍拍她,示意她自己去去就来,便进了卧室。
余争欢这时才走过来,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林梦生倒了一杯水。叶荨很快换了一套白色的家居服出来,余争欢也给林梦生添了一副碗筷,叶荨看起来对林梦生的到来感到很开心,她热络却不过分亲近,一副想靠近却控制着的模样。
三个人也不多说话,叶荨忙着给林梦生夹菜,多的林梦生碗里都要放不下了,林梦生无奈地说“叶子,我吃不了这么多,别夹了。”
一声叶子叫得叶荨的手一抖,余争欢也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短暂的安静过后,叶荨笑了下,说“你看我,太高兴了,实在是很久没见你,生怕照顾不好你。”
林梦生端着酒杯晃了晃,笑说“说这话可是生了,我哪用你们照顾?”
叶荨微微笑着,有些苦恼的样子,说“也是,是我生疏了,梦生,来,这杯我敬你,跟你道歉。”
林梦生跟她碰了碰杯,喝了口酒,两个人聊得欢,也就没在乎一边的余争欢,过了会林梦生突然来了句“你们在这住多长时间了?”
叶荨表情凝了一瞬,随后说“十多年吧,毕业了之后争欢租下的这儿,我当时刚找到工作,还没找好房子,正好碰见了争欢,他见我可怜,就收留我了。”
林梦生放下酒杯,在碗里挑了一根青菜吃了,然后笑道“嗯……那还挺好的,我看这环境也好,地段又合适,我前几天还想在哪买个房子,今天来你们这,挺合眼的。”
余争欢张嘴想说点什么,那边叶荨突然说“行啊,我最近帮你留意着,看有没有合适的。”
林梦生跟她碰杯,说“好啊,那多谢叶子啦。”
一顿饭和和气气吃完,没聊太多,就好像真的是很多年不见的好朋友聚在一起吃了顿饭一样。
林梦生走的时候,微醺,叶荨不放心,于是让余争欢送她到楼下,并且帮忙叫车。
两个人站在小区门口等车,路灯下聚集了一些蚊虫,挥舞着翅膀乱撞,林梦生看的津津有味。
余争欢终于开口,“为什么来?”
林梦生目不斜视,笑着说“我发现你总是问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余争欢接着说道“她没有和那个人联系,那之后,她重新回了孤儿院,上了大学之后就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
林梦生点点头,随意应了一句“哦。”
余争欢又道“你为什么来A城?”
林梦生收回视线,歪着头想了一会,最后说“来找你啊。”
余争欢愣了一下,还没等说话,林梦生又接着道“你信吗?”接着她便笑起来,笑的有点讽刺。
余争欢看她笑,却只觉得无力,“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跟我说,不要一个人,办傻事。”
林梦生笑容渐收,“我能办什么傻事,你想多了,做你的好人就行了,别挂着我。”
远处传来了车灯的光亮,余争欢说“小梦,信我一次。”
林梦生没说话,车子已经到了近前,她拉开车门便钻了进去,速度极快。
歪着头靠在车窗上,林梦生的眼睛突然有些肿胀酸涩,她抬手揉了揉,然后放下,从车窗外反射进来的灯光,照出手指尖上一点晶莹。林梦生疲倦的闭上眼,一路睡到家。
司机师傅叫醒她时,林梦生有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随后反应过来下车,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十点半,有点早,林梦生烦躁的“啧”了一声,看来今天又睡不着了。
而此时的余争欢,却是刚刚进家门,他在楼下吹了很久的风,直到手脚冰凉才回到家。
进门的时候,叶荨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余争欢走过去坐下,道“还不睡吗?”
叶荨端着一杯热牛奶,缓缓开口“叫的什么车,这么晚才到。”
余争欢揉了揉眉心,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完。
就听叶荨又道“那个杯子是刚刚林梦生用过的。”
余争欢愣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
叶荨把牛奶杯放下,玻璃触碰大理石茶几的轻响,在夜晚里突兀的清晰。
她说“你真的不知道吗?”
余争欢低下头,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不说话。
叶荨又说“我回家的时候,在楼下碰见了正等电梯的林梦生,我问她怎么在这,她说是你邀请她来吃饭,我当时便知道,她是不请自来。正好快递来了电话,所以我叫她先上来,我去取快递,等会回来。要不然,我可能在那一瞬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余争欢双手抬起,捂了捂脸,然后说“你想说什么?”
叶荨道“那天在酒吧,你喝醉了,嘴里喊的是林梦生的名字。”
余争欢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是吗?”
叶荨不再说话,盯着杯子里的牛奶发呆。
余争欢又说“你的养父,没再找过你吧。”
叶荨一顿,随后轻微的点点头“当然。”
余争欢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你说,他会跑到哪里去呢?”
叶荨抬起头看他,眼眸在黑夜里也仿佛发着光“你提他做什么?”
余争欢冷笑了一声“我以为你再见到小梦,理所当然会想到他。”
叶荨瞪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余争欢没什么表情道“不是吗?”
叶荨突然站起来,声调拔高,“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林梦生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你指望我一辈子都因为这件事而折磨自己吗?”
叶荨冷笑着接着说“你不用拿话挤兑我,我冷血无情,我自始至终都接受我自己,反倒是你,每天假装良心未泯,好像背负的罪孽使你愧疚难当,可是你还不是逃了,逃了这么多年,说到底,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余争欢攥着手,骨节泛着苍白,他说“我猜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跟你住在一起。”
叶荨眉头一挑,说道“所以呢?”
余争欢松开手,道“我明天会搬走,这个房子暂时就给你住。”
余争欢走进房间,用力甩上了门。
叶荨在原地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才缓缓坐下,拿起有点冷掉的牛奶,喝完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早上醒来,叶荨后脖颈还带着冷汗,她做了个梦,但是梦的内容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还是当年那些人,真是好奇怪,明明很多年都不再想起了,但原来记忆的最深处总会提醒着你,所有的亏欠与被亏欠,总有一天是要还回来的。
推开房门出去,叶荨先去了余争欢的房间,余争欢已经走了,床铺的整整齐齐,曾经装满书的小书架,如今空空如也,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把屋子里收拾的像许久不曾有人来过。
叶荨看了很久,然后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关上房门,再不曾打开。
林梦生晚上没睡着,凌晨五点多的时候才勉强眯了一会,然后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
林梦生摸起来就接,语气透露着浓重的烦躁“喂,哪位?”
余争欢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带着一丝轻快。“小梦,你真的没换号码。”
林梦生眉头一皱,努力睁开迷蒙的睡眼,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你有事儿吗?”
余争欢沉默了一会,说“我没地方住了。”
林梦生乐了“怎么,你净身出户?”
余争欢轻笑了两声“我应该是离家出走?”
林梦生冷漠道“哦,所以,你大清早打电话来到底有什么事?”
余争欢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能不能先到你那住几天,等我找到新的住处,立刻搬走。”
这是林梦生做梦都没想到的,因为印象里,余争欢的脸皮从没有过这么厚的时候。
林梦生因为惊讶,好一会不知道说什么。
余争欢的声音再次传来“小梦?”
林梦生回神,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你有病?”然后挂断了电话。
倒在床上又躺了几分钟,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正准备去洗把脸,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林梦生本以为是余争欢,原来不是。
是时恪,一个老朋友,俩人从小就认识,算是发小,父母之间关系也好,他爸妈去世的时候她还被托付给时恪母亲一段时间,不过后来时恪一家和他妈回法国,便没怎么联系,偶尔时恪妈妈会给林梦生打电话,也会经常给林梦生打钱,林梦生拒绝几次没成,便都存着了。俩人偶尔会打视频聊一聊,每年过年林梦生也会给阿姨发红包,但是时恪,他不跟他爸妈住一起,自己到处去跑生意,一个是忙,一个也是林梦生有意无意避着,这么两个原因导致俩人确实是很久没联系了。
“喂。”
“小梦。”时恪声线低沉,多年未听,林梦生有点感到陌生。
林梦生拿着手机下床,开着免提把手机放在洗漱台上,应了一声“嗯。”
时恪又道“我回国了。”
林梦生举着牙刷,随意应道“哦,欢迎。”
时恪听着电话这边时不时传来的水声,疑惑道“你在做什么呢?”
林梦生模糊不清答道“洗漱。”
时恪笑起来,说道“我好久没见你了,我明天去找你。”
林梦生却道“没什么好见的,我还是那个鬼样子。”
时恪静了静,又道“别瞎说,我明天去A城,你想要什么礼物?我从国外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唉,不问了,我都给你拿过去吧。”
林梦生揪着毛巾擦嘴,看着镜子问“你怎么知道我在A城?”
时恪又静了一会,然后道“你猜。”
林梦生不猜,无情道“还有事儿吗?”
时恪忙道“有!小梦,我还有个事想问你。”
林梦生拿着手机回到卧室,开始化妆。“什么事?”
时恪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林梦生铺完一层底妆,有点不耐烦“你到底要说什么?”
时恪终于说道“那个,音音,你还和她联系吗?”
林梦生画眼影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说“没有,挺长时间没联系了。”
时恪语气里有点失望,“那,你知道她在哪吗?”
林梦生想了想说“应该是老家。”
时恪惊讶道“她一直在老家?”
林梦生放下刷子,开始画眼线,“不确定,她拉黑我之前,朋友圈显示她一直在老家。”
时恪又道“把你也拉黑了?你干了什么?”
林梦生缓缓说道“我坚持要来A城,音音不同意,最后我还是来了。”
时恪顿了顿,说“我明白了,行吧,明天记得来接我,我上午九点的飞机,大概十点落地,别忘了啊!”
林梦生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人们经常分开又重逢,老故事总会讲上一遍又一遍,但神奇的是,不会有人觉得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