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旧上海时代。在那里,世界永远是棕褐色的,天空永远是棕褐色的。这一次是盛夏。烈日在东浦外滩的海岸上灼烧着,空气跟着扭曲起来。在晃动的世界里,人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筋疲力尽地向前爬。我急促地喘息着,脚踩在沙滩上越来越吃力,后来我发现原来我背着一个人,在扫视四周的时候,我向上瞟了一眼,这不是欢的婆婆吗?我忽然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梦,欢的婆婆不是已经被杀害了吗?
怎么回事?我在哪儿?我要往哪里去?
婆婆的呼吸和心跳已经快要停止了,大颗大颗的汗滴在我的背上,她俯下身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得以扯开干裂的喉咙低声重复着一句话:
“照顾好霏,照顾好霏…”
直觉告诉我,在那里,欢就是霏,因为我就是桐。我停下来想大声地回应婆婆,想说你坚持住,我一定把霏给你平安无恙地带回来,可是我忽然发觉我怎么也讲不出话。想说的每一个字从喉咙里喊出来之后就成了“哇,啊,哇”的怪腔调。
原来我是个哑巴。
婆婆听不懂我只好看着她,朝她不停地点头,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我要让她知道我向她的承诺,让她相信,让她放心。穿过沿江以西那座钢索桥,里弄拐角丁字路口电灯柱旁的大院里有座顶上镶有大“十”字的洋人医院,我卷起袖口拭去淋漓的汗流,加快脚步朝那里前进。可是正当我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突然间一管枪堵住了我的视线,来不及闪躲,就听见枪声在耳边炸响。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身上被子上枕头上都是汗,耳朵嗡嗡地不停在叫,耳机从床上跌落下来在地板上发出微弱的磁振。夜里4点,GENEBAR的员工寝室,我发誓再也不会来这里过夜。
……
“知不知道这杯酒叫什么名字?”J形台对面那个穿白色酒保制服的胖小伙右手潇洒地拎着一件摇酒器上下一甩,然后凌空扔出去,“啪”一声左手接住往台上一按,两眼放着得意的光芒盯着对面那个穿灰色长线毛衣和深蓝色休闲长裤的面容清瘦的年轻人看。
“什么?”年轻人抢过马提尼杯就想往嘴里灌,很快被胖子拦了住。
“喂,喂,你先别急,先听我说呀。”
“什么?和丹尼斯有什么不同么?”
“当然不一样了!有来头的。”胖子右手四指平拢,将杯身放在上面,两个人一起向杯里乘着的棕红色晶莹液体看去。
“这叫‘醉生梦死’,这——”
“靠,少来了。”年轻人拨弄着左手的尾戒,不信任地望着胖子。尾戒银闪闪的,在酒吧暗色的灯光下泛着冷冷的寒光。
“怎么,你不相信?”
“为什么要相信?”
“你先听我说呀,喂,雨,雨呀,等等,别走啊,听我说完嘛,好不好?”还没等胖子说完,年轻人已经将杯子捏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在胖子面前晃了晃,向他挤出一个笑,转头走了。
“我不是欧阳锋,你也不是黄药师,这杯酒没那么神。”舞池上方的旋转灯投射的光线,雨经过的时候在他身上划出了一道道花斑。年轻人走路的姿势很优雅,没拿杯子的那只手轻轻地从后腰甩出来,看着他离去,形单影只,森不禁自言:
“原来他知道的啊。这个家伙,一天到晚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昨晚来的时候还是兴高采烈的,今天早上就成了这副模样。早叫他别开暖气的,吹不起就不要吹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