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果扶着月妃缓步回宫,四下无人处低声叹息着劝她:“娘娘不是说独善其身,不想管宫里这些事了吗?方才怎么又跟那个太监说那么多?郭昭仪为人强势,以前执掌内宫时,可没少惩罚宫人,想来那些人都记着她的仇呢,如今她失了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了她,皇上那里想必也不会理会她的死活,说不定还……。
您又何必为她得罪了人,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那些小人,表面上不敢把您怎么样,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怎么使坏呢,郭昭仪的为人,也不见得就能念着您的好。”
月妃淡淡说道:“物伤其类,郭昭仪再不好也是主子,犯了错,皇上怎么罚她都使得,却不能由着下面的人任何折辱她,本宫没遇见也就是了,遇见了自然要管上一管。”
红果还想说什么,见月妃的神情,难得带上了几分凛冽之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低下头小心扶着她往前走。
走到岔路口时,月妃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另一条路问红果:“本宫不太认得宫里的路,那边是不是往玉泉阁去的?”
月妃进宫以后就一直很低调,没事的时候连宫门都很少出,红果也跟着她不大在宫里行走,一时被问起来也没想起来,后边有个小太监机灵,连忙上前一步低声说:“正是,那条路右边是玉泉阁,左边拐两道弯就是花房。”
月妃朝那个小太监笑了笑,转身往那边走,红果连忙赶上去扶着她:“娘娘是想去玉泉阁见风昭仪?奴婢听说风昭仪上次中毒后伤了身子,皇上命她静养,轻易不见客,这会儿怕是已经睡下了吧。”
月妃这才想起来,天已经黑了有一会儿了,笑了笑转身慢慢往回走,“本宫如今精神越发不济了,以后这些事你要替本宫多想着些。”
红果难受的把头低得更深了,月妃在娘家时,分明是有名的才女,读书写字一学就会,常被老爷夸奖说,比她的兄弟们都聪慧,而且为人也十分乖巧周到,家中谁的生辰她都记得,谁遇上什么难处也愿意跟她商量。
可是如今不过进宫短短几年时间,就明显消沉了下去,一整天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近来甚至经常忘事,眼看着就像一朵花,还没开到极致,就衰败了下去。
月妃前脚回到宫里,后脚就有人把她训斥、威胁看管郭氏的太监的事,报到了刘福子面前,刘福子对月妃印象一直挺好的,觉得她斯文有礼,又不争好胜不招灾惹祸的,在内宫中这种性子十分难得。
当初刘福子私底下是希望皇上能对月妃多几分情义,如果把月妃捧上皇后宝座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皇上对月妃一直很冷淡,没有必要,话都不会跟她多说一句。
其实月妃这么多年还能安安稳稳的在宫里不受人欺负,一大半原因是刘福子私下照应着她,不然她的日子也不会有如今那么舒坦。
刘福子想了想吩咐给他报信的小太监:“以后月妃娘娘的事你还是要留心听着,如果有人因为今日之事为难她,你直接过来告诉我知道。唉,内务府那边如今是闹得太不像样了,以后……”
小太监不敢多嘴,领完任务后退了出去。
刘福子心里沉甸甸的压的难受,从他十三岁入宫做杂使小太监,后来进了已故太后的宫里,那时太后还不是太后,而是被先帝冷落,一个月见不到几次面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怀了身孕,每天却郁郁寡欢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只剩个大肚子在那里,看着就可怜又可怕。
刘福子好不容易才从杂役混到了主子的宫里,从此就能正式算等级,每人月的月银也多了好多,他可不想皇后出了什么事,连累宫人们都殉葬或者去守皇陵,所以每天想着法子逗皇后开心。一个刚到主子身边最低等级的小太监,却总是有事没事往主子身边凑,等级高的宫人哪里会容得下他,当着主子的面不敢怎样,背地里差点没把他打死。
后来还是皇后娘娘亲自点名把他直接晋了两级,让他直接到身边侍候,他才逃出了一条小命来,再之后皇后娘娘生产时血山崩,他看着血水一盒一盒的从寝殿里抬出来,心里万念俱灰。他家里一共八个兄弟,他排行第三,家里真的穷,进宫前他几乎从来就没吃饱过,更不知道穿新衣服是什么感觉。
他的两个哥哥在他入宫前已经到了嫁娶的年纪,可是家里连间不漏雨的屋子都没有,谁家会把女儿嫁过来?后来朝廷采买少年入宫侍候,他自已偷偷跑去县衙把自已卖了十两银子。
离家前他是这么跟他爹说的:“爹娘舍了我一个,两个哥哥就都能娶上媳妇了,以后多了嫂子帮娘干活,娘也能多歇歇。
以后我在里头赚了银子都让人送回来,让你们住青砖大瓦房,顿顿都吃白面馒头。”
可是差役的月银很少,而且几乎都被管事的克扣干净了,他省吃俭用一年下来,也存不下二两银子。
如今好不容易终于能看到实现愿望的希望了,皇后娘娘却要死了,之后无论是殉葬,还是被扔去守皇陵,他都不可能再为家里做什么了。
正在刘福子在考虑他在皇后死后,要不要主动一死,以示对皇后的忠诚,说不定皇上一高兴能赏他家人些银子,皇后娘娘突然喊他进去。
刘福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前似乎还能看到皇后娘娘苍白如纸,额头布满汗水的狼狈模样,她的生机已经随着不停流出的血一起慢慢消散了,却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的吩咐他:“我把皇儿托付给你了,我知道你是好人,我的家人没了,我也要死了,请你一定要帮我把皇儿好好养大。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还你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