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芳和几个礼拜天没有回家的初二女生悄悄地从她们的寝室里溜出来,躲躲闪闪地跑到玄关门口。等大家在高五班的壁报前站好,一个不起眼的小女生用她带来的一本书把壁报上的《多一行》盖住。然后,把书本慢慢地往后挪,让《多一行》五句诗的头五个字一块露了出来,用手指把那五个字由上而下一一指给大家看。
大气不敢出的小女生们一齐瞪圆了眼睛,看得个个两眼发直,面色皆无,站立不稳,仿佛突然患上了头晕目眩症。她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再看,眼前还是那五个字,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来人了,快跑。”
小女生们如惊弓之鸟,慌忙四下逃窜。
看见杜鹏飞和王正先远远地走来,江远芳跟着大家又掉头往回跑。
冰消雪融,春回大地。江远芳四处寻觅扑面而来春的信息。在植物园变得松软了的泥土上终于发现了返青后第一枚褐绿色的小小叶牙,为它带来的春天的气味和色彩所陶醉,流连忘返。
后来,面对暗淡的夕阳,她又在园子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半天,心中渐渐生出一种想做个诗人的愿望。见到走过的学长王正先,把他叫住,向他诉说自己的心愿“正先哥,你看,大自然多美,多么富有诗意。我多想做个诗人,把家乡的山岗描绘。让它们变成文字,贴到我们班的壁报上,把这美好的瞬间留住,你说好不好?”
王正先“不错。”
江远芳“可惜,我不是诗人,不会写。你来帮我写,让我学学。”
王正先“我也不是诗人。”
江远芳“你是学校征文比赛一等奖获得者,一定会写。你写吧,写好了,我领你去借书,我表姐在市图书馆工作。”
能借着书,对王正先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诱惑,而且,江远芳为梦想折腾得颇为苦恼的样子,也让他不忍心拒绝,便说“让杜鹏飞写吧,你不是也认识他吗?”
江远芳“杜鹏飞?就是你们班壁报上那首《多一行》的作者吧?”
王正先点头“他是我们学校最有名的诗人,作品上过报,写的比我好。把他找来,只要让他看上一眼,保证就能把它写出来。”
江远芳“他的诗,不是多一行,就是少一行,我们欣赏不了。听说他目中无人,除了你,谁都不放在眼里,对女生就更是冷酷无情,用不起呀。”
王正先“他是有点锋芒毕露,盛气凌人,为了磨练他的伶牙俐齿,口才练习也有些不太注意场合。他的精力太旺盛了,他太渴望获取荣誉,出人头地了。做为一个青年,我们不是都应该有他那种不甘落后、敢为人先的火气吗?其实他并不象你们想的那么高傲,那样目中无人,还是挺好接近的。”
江远芳“你们都是高材生,又是好朋友,你就向着他。你这个大主编,跟他这么好,一定知道他多出的那一行写的是什么了吧?”
王正先轻轻地摇了摇头。
江远芳“骗人,你一定知道,就是不想说。不想揭朋友的短,怕他丢丑,故意装糊涂。”
王正先“他没有什么丑可丢。”
江远芳“那你就再好好看看他那首《多一行》吧,把他的五句诗的头五个字上下连起来看,就是他多出的那一行。”
王正先“‘多一行’已经让杜鹏飞收回去了。”
江远芳“为了他多出的那一行,我们寝室的女生可没少费脑筋,寝食难安。原来,《多一行》是首藏头诗,他的秘密终于被我们发现了。你猜那五个字说的是啥?”
王正先摇头。
江远芳“要不是我们亲眼看见,谁都想不到会是那样的五个字。看到最后,我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揉揉眼睛再看,眼前还是那五个字,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看得我们好玄都晕了过去。”
王正先“没那么邪乎吧?”
“保证你一辈子也猜不出来,还是我告诉你多的那一行是啥吧… …”江远芳咧嘴笑笑,又不好意思往下说了。停了半天,才又鼓起勇气,红着脸,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那五个字是… …胖—子—爱—竹—青。”
王正先无语。
江远芳“你信不信?”
王正先“你叫我信啥?”
江远芳“我不强迫你,你呀,啥都不懂,书都白念了。他跟咱们不一样,感情太丰富,太社会了。他心中的秘密一定少不了,我们寝室就说他八成也爱上竹青了。”
王正先“别瞎说。”
江远芳“真是太滑稽了,多可笑。太狡滑了,跟他比咱们是多么幼稚、多么无知。还是你写吧。”
方家里兄弟姊妹众多,光是男孩子念书都供不起,初中还没念完父亲就不让江远芳念了,留在家里待嫁。
四舅打小就相中了他的这个和姑姑一块月下追逐王正先的妻侄女,夸她懂事,不让念,偷偷地哭了一场,就跟大人下地干活去了。小小年纪就有谦有让,不争吃,不争穿,模样又俊秀。四舅说,就是上大学,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姑娘。怕别人把她抢走,和四舅母一商议,决定先下手,高中毕业前夕,四舅就去学校找过外甥王正先,让他回去相亲,和江远芳订婚。
王正先一个心思念书求学,不肯考虑这个问题。四舅说念书没有用,念的越多越遭殃,不如回来种地。王正先说,不会总是这样。
没想到出身问题让王正先的求学之路一波三折,饱受磨难。虽然,后来学籍保住了,却心如死灰,流血的的尊严让他又自己将自己开除了。离开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回到家乡,在当年的鱼窝棚那里落下脚。
那是一个土层很薄的石坡地,白给都没人要的地方。好在坡上有个废弃的储煤仓遗留下来的水泥框架,石砬根还有一眼泉水。小的时候,他和同学拉着小爬犁来这里拉过泉水。
回来没几天,他就找了个小车拉泉水去矿里卖,为买水的人背上楼,很受欢迎。卖完水,捡回一些废弃的油毡块、木料等东西,利用水泥框架和残墙断壁搭建起一个简易的小屋。并且,在石坡上见缝插针栽下一些果树,开辟个小菜园,勉强度日。
在一个温暖的雪夜,王正先遇到插队回来的江远芳,一起走了好久。梦想的破灭,无所适从的迷茫和苦闷让两个青年感到痛苦和绝望,却压抑不住青春肢体中旺盛的生命力。他们需要爱,也需要献出自己的爱。两个情窦初开的生命那种完全为对方所吸引,燃烧着青春激情的明净双眸,动人的笑靥;那种不是在地上走,而是在天上行;那种只有恋人间才有的你呼我应,几乎融到一起难以再分开的感觉就这样神速而又不可思议地征服了两颗年轻的心。
他们争先恐后地倾诉,津津有味地聆听。此刻都变成了涛涛不绝的情话。
那天晚上,他们要想接吻,肯定不会遭到对方拒绝,见到他们的人没有谁会怀疑这一点。
不久,江远芳妈让人告诉王正先,乡长要娶江远芳做儿媳,为她办返城,还要培养她进“三结合”领导班子后,便中断了与她的联系。
代课教师王正先很快便被下放到半截河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荒废多年的坝上劳动锻炼,与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一起抬大筐往坝上运土。
江远芳不明白王正先为什么跟她唠完了怎么就没事了,去大坝找他。
王正先低着头,不瞅江远芳,也不肯吱声。他不想做负心人,可是,除了沉默,没有别的选择。就是她妈不说,他也不想影响她的前程。不想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再在她的身上重演。让她跟自己吃一辈子苦,遭一辈子罪,在她的心里是绝对通不过的。
从此,他再也没有离开过大坝。
“牛棚”撤销后,他跟知青一起推过独轮车,把石场的石渣山运到坝上。知青返城后,他又成为镇团委书记郝新坤带领进入大坝工地的民工中的一员。直到在大坝高高的护坡上砌下“半截河水库”五个大字的最后一块白石去区里筹备知识分子晚会为止。
电视让辉煌不再的影院大厅落满积尘,经过一番清理,很快便焕然一新。
王正先、田喜九在大厅门口竖起的一个巨大的屏风上绘制依山傍水绿荫掩映中库区移民新村远景图。王正先画主要部分,一边配色让没有绘画基础的小青年为那些只需要平涂的地方着色。
灯火辉煌的大厅中响起久违了的悠扬悦耳的舞曲声。
王正先请来他的小学徒——市交际舞新秀及女友为晚会培训交际舞。
虽然只是培训,却惊动了附近村屯众多的舞迷。从来没有见过交际舞什么样的年轻人蜂拥而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小媳妇从绘有巨大“舞”字的广告牌下蜂拥而至,把大厅挤个水泄不通,盛况空前,不亚于一场电影首映。
“到了团委,就有人给我提亲,可是,一个我都没有相中。”和王正先一起离开水库新任团委书记田喜九在王正先家向他复员地方的第一个上级诉说他的苦衷。
王正先“书记的妹妹不是挺好的吗?”
田喜九“不漂亮。”
王正先“挺端正的呀。”
田喜九摇头“拿不出手,要腰条没腰条,要颜面没颜面,鼓鼓的脸盘就像个苞米面大饼子似的。比她哥哥可差远了,好像他们不是一个妈养的。”
王正先“……”
田喜九“王老师,我觉得一个人的婚姻没有爱情,没有羞花闭月的花容月貌激发出来的那种让你神魂颠倒欲生欲死的感觉。没有电闪雷鸣翻江倒海般的激情,就不会幸福。没有爱情就不能委屈自己。找对象不同于招工,招工要的是力气和能力,找对象要的是能滋润眼球的容貌,这是金钱买不来,权势也无法替代的,不能差不多过得去就行。王老师,你说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追求美是人的天性,无可非议。”王正先的婚姻并非如此,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点头称道。
田喜九“有人说漂亮不当饭吃,也当不了钱花,找对象不能光看外表漂亮不漂亮,可是,脸蛋漂亮的女孩到那儿都是抢手货,有漂亮的脸蛋就有了一切,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是个香饽饽。”
王正先“什么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论。”
田喜九“我复员转业没有留在市内,选择半截河,为的就是这里有发展,不是为了书记的妹妹来的。可是,回绝顶头上司的妹妹,将来工作不好干……”
王正先“婚姻和工作是两码事,书记不会有别的想法,你不要有什么思想顾虑。”
田喜九愁眉不展“不好办。这个问题,实在让人伤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