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贤回到林府时,天已经黑透了,先到太太屋里去回报问安,正好赶上她吃完了晚饭,便问贤吃了没有。贤忙说吃了回来的,又陪着说了会话,太太问她父亲怪不怪逍荣没有一起回去,她当然说没有,还把父亲劝她的话说了一些。林太太连连赞叹亲家公深明大义,果然是知书达理之人,并不迂腐执着于礼节,不过还是又说等逍荣回来,必然让他陪着再回去看望亲家。
说了一会话,小兰便扶着她回了百梅园,屋里早已生好了炭火,满意融融。小兰知道她并没有吃晚饭,便安排小厨房赶紧准备些吃食。可是饭菜端上来后,贤却觉得没胃口,尝了几口就放下了,只让小兰自己去吃。
小兰劝她多吃一点,她用手掩着打了个呵欠,说:“今天起得早,我这会子都已经困了,不如不吃了,免得一会睡觉要积食。”
小兰连忙要去铺床,服侍她休息,贤拦住她说:“让梅香去弄吧,你自己也没吃饭呢,别饿着了。”
贤觉得又困又冷,躺在床上也忍不住打起了哆嗦,身子紧紧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的想睡确睡不踏实,好像还坐在车上摇摇晃晃的一样,脑子里一直晕乎乎的。
到了后半夜,她生生被热醒了,才发觉自己头痛嗓子发干,实在难受得很,便探起身来喊道:“小兰,给我倒杯水来,我渴了。”连声音也沙哑得让她吃惊,半天也没有回应,她忍了一会实在是不行,就又大声叫小兰。
小兰就睡在外间的榻上,半夜从梦中惊醒,连忙披着衣服跑下床来,提着灯到里间来看,边问:“少奶奶,您醒了?是要喝茶吗?”
贤嗓子说不出话,只半靠在床边点点头,小兰连忙倒了一杯温在火炉上的茶水,又扶着她坐下来,递给她喝。靠得近些,小兰才大吃了一惊,问道:“少奶奶,您是不是病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身子也发热呢?”
贤一气将茶喝完了,嗓子才觉得轻松了些,开口说话声音也没有那么嘶哑了,她小声说:“大概是天冷受寒了吧,不碍事。”
小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的说:“还是禀报太太,赶紧请个大夫来看看吧,额头都这么烫。”
贤看了看窗户,仍是黑黢黢一片,便让小兰又扶着她躺下,说:“现在还早着呢,别闹得人仰马翻的,还打搅了老爷太太休息。等天亮再说吧,说不定睡一觉也就好了。”
小兰便没有出去叫人,可是自己也不睡了,守在床边照料她。贤很快又睡着了,只是梦中也昏昏沉沉的睡不安稳,各种纷乱的梦境纷至沓来,一会是父亲临别的样子,一会又变成小时候自己跟着父亲习字,还有个模糊的影子在一旁笑着,她知道那是母亲,可是竟然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长相。
梦里也在下着大雪,她一个人在雪地里分不清方向了,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只听得远远的一阵马蹄声传来,她心中大喜,连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跑过去,一转眼马队就跑到跟前,她大声喊着:“停一下,停一下!”她明明拼命在喊,可是耳边仍然只有风雪声和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正当这时,最前面的一匹马从她眼前闪过,骑马那人的样貌让她心里一惊,竟然就是逍荣。可是他完全没有看见她,径直策马而过,等她回过神来,整个马队都已经跑远了。她一时也不知该伤心难过,还是茫然失措,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冷,似乎就要冻僵在雪地里了。
“少奶奶,醒一醒,你怎么了?”小兰听到她梦中喊着什么,拿着灯凑到床边去看,才发觉她睡着了还一直打着哆嗦,脸上却被烧红了,似乎还有隐隐的泪痕,以为她是梦魇住了。
贤虽然是在梦里,意识却很清醒,隐约听到小兰的声音,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却不想醒来,只呆呆的坐在那雪地里,似乎想要找到回去的路,可是很快连那马蹄的痕迹都被雪盖住了。
她还是醒了过来,先闭着眼睛静了一会,又听到小兰关切的探她额头,便睁开眼睛问道:“已经天亮了吧?”
小兰送了一口气,说:“天刚刚亮,这时辰太太也该起来了,一会我就去禀报吧,摸起来还是烫手呢。”
贤已经无力说话,只轻轻的“嗯”了一声,便又闭上眼睛侧过身去睡了。头痛得厉害,醒了才觉得更加难受,可是睡着了又不停做梦,几乎不得安歇。
小兰吩咐梅香照看着贤,自己便赶紧去菊园通知老爷太太。果然才起床不久,正被人侍候着梳头。小兰有些慌张的跑进去说少奶奶病了,发烧得厉害,林太太一听也不敢大意,一面派人去请大夫来,一面又领着丫鬟婆子来看贤的情况。一路上太太问小兰是怎么病了的,小兰只估摸着说许是昨天回门路上着了风寒,还说少奶奶昨晚都没吃什么东西就睡觉了,想是那时身体便不舒服了。
到了百梅园,进到屋子里来,已经生了好几个火盆,一股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梅香在旁边侍侯着,看见一群人来了,便连忙先给头里的太太请安,又悄声的喊少奶奶。贤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婆婆来看望,便连忙挣扎着要起来请安。太太连忙上前去按住她,握着她的手,怜惜的说:“你都病的这样,还讲什么礼数啊。昨晚还瞒我说吃了晚饭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也自己忍着?”
贤连忙说:“太太别担心,我就是吹了冷风,有点受寒而已。昨天回来还不觉得呢,不是有心瞒着。其实也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发了汗也就好了。”太太说:“不能这样不当事,还是请大夫看看要紧,别拖着自己身子受罪。”
大家说着话,外面又有人声喧闹,听着是二太太也过来探病了。又有一人声音大些,是逍云在嚷嚷:“大嫂病了,我也不能进去看看吗?”二太太在骂他不懂规矩:“你是小叔子,怎么能随便进嫂子的房间,快给我乖乖站在门口。”逍云没奈何,突然大声喊道::“大嫂,你好些了吗?我不能进来看你,给你陪个不是,你要安心养病,早日康复啊。”
贤听了颇不自在,太太就在跟前,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好,只好默然不语。小兰却走出房门去,回话说:“二少爷,少奶奶都听见了,您就放心去吧,多谢您费心。”逍云听了,只好佯佯的走了。
跟着二太太一起进房的还有碧云,雅琴姨太太,贤打起精神来跟她们回话,才说了几句,就有下人来报,说请的大夫来了。
碧云和雅琴都回避了,三位太太却都还是坐在床前看着。床帘都拉下来遮住了,大夫低着头进来,小兰请示了一下,就托着贤的一只手腕放在床边,搭上了一块丝帕,纤长的玉指愈发显得白的刺眼。大夫不敢多看,用两指搭在脉上,闭着眼睛诊了一会,就又行礼退出房去。
林太太们又连忙追出去问妨不妨事?大夫说只是受了寒,有些发热,开个药方,退了烧,多焐着不要吹风,休息几日就好了。一面已经开好了药,连忙打发人拿去抓药,这边又派人拿诊金送大夫。
一会儿小兰就回说药已经抓回来煎上了,太太又到卧房来打开帘子看,贤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众人静悄悄的退出去,叮嘱小兰尽心照顾,终于又带着丫头婆子们一堆人走了。
药煎好了,小兰勉强把她喊醒,侍侯着喝了药又很快睡过去了。这药竟似使人昏睡一般,一整天都没有醒过,开始的时候面颊潮红,额头冒汗,有些睡不安稳,到下午就渐渐安静了些。小兰不让人进来打扰,只自己不时进来看。
一觉醒来,屋子里还是昏沉沉的,像是早晨天刚亮的光景。贤觉得喉咙干的冒火,想叫人可是嗓子却似哑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身子软软的也不想动。门外小兰已经听到动静,便连忙进来开灯侍侯,把她扶起来,披好袄子,又把被子拽紧。贤没有说话,只用眼睛看着桌子上的茶壶,小兰已经领会了,连忙倒了杯热茶来喂她。
她喝了口茶,嗓子便滋润很多,小声问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小兰回到:“已经过了申时,少奶奶您睡了一天了,一直没有吃东西,现在应该饿了吧?还要先喝药。”
一会儿小兰带着好几个小丫头上来,先是洗脸漱口,接着是一大碗黑色的汤药。光瞧着就觉得苦的很,可是贤这会嘴里都是苦的,也尝不出什么感觉来,一口气就把它全部喝掉了。喝完药又漱口了一次,还含了一枚蜜饯。小兰才端上一碗清淡的梗米粥,说:“少奶奶,您现在发热胃里也没什么垫补,吃别的油腻的不好,这粥熬的很香的,您尝尝吧。”
贤本来没有胃口,这会子吃一点清淡的也和脾胃,便端起来尝了几口。大约是一天没进食真的饿了,竟然将一小碗粥都吃完了。小兰忙要给她再添一碗,她便拦着说不想吃了。
她靠着床头歇了一会,已经有人去报给林太太说她醒了,很快便又是一群人来看望。她的热度已经没有早上那么高了,只是脸色仍苍白,嗓子更加嘶哑得说不出话来。太太说了几句话也便走了,只嘱咐她好好歇着,过几日就好了。
大概喝的汤药又开始起作用了,天刚黑透,她觉得又想睡了,这一晚倒是安枕得多,昏沉沉的一宿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