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一个人偷偷溜到兰香馆门外往里张望,只见院子里跪了满满当当的人,几乎林府所有下人们都在此集结。女尼们在静慧师太带领之下,绕着屋内屋外各处施法,林家众人则都在屋内佛堂敬拜。
白薇迅速的跑到仆人群里跟着一起跪着,又趁势往里张望,一点一点的挪动自己的位置,大家都没注意到她一会儿功夫就溜到了佛堂之外。
她探头一直往里面看,林老爷坐在旁边,林太太和姨太太也是坐着的,不过两人的头靠在一起,像是都在哭的样子。打头跪着的就是少爷林逍荣,小小姐跪坐在身后,时不时抬头张望下旁边的表小姐,可是表小姐总是双手合十,低头垂目,不理睬她的捣乱。
清雪久坐无聊,抬头四顾,正好看到屋外探头往里看的白薇,难得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两人对视片刻,她便一咕噜爬起来,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拉着白薇的胳膊咯咯笑起来。
原本哀戚庄严的场合,突然因这童稚的笑声而打破,雅琴首先转头盯着门口,低声道:“清雪,赶快过来!”清雪嘟着嘴不肯,白薇心急之下就将她抱了起来,两步跨进佛堂又在雅琴身边放下。雅琴伸手要拉她跪下,清雪犟起来抱着白薇的腿不肯放,两下里扯了一会,清雪就咧嘴哇哇哭了起来。
其他人终于注意到这里的别扭,林太太赶紧伸手将孙女抱到怀中哄劝。林逍荣回头皱眉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雅琴又羞又气,转头看见白薇还站在一边,口气不大好的低声叱道:“谁让你进来的?小丫头这么不懂规矩,还不出去!
白薇讷讷的不肯走,眼睛一直望着逍荣。刚才少奶奶又吐了一次,躺在床上也一直睡不安稳,可是还撑着不让请大夫。她一时心急,就跑到这边来想要告诉少爷,可是这般场合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她好不容易进得来佛堂,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逍荣这才发现站在一旁的白薇,纳闷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留你们姐妹不用过来吗?”
白薇赶紧跪下,心里虽然紧张,但还是口齿清楚的说道:“少爷,我们少奶奶病了,您能不能回去瞧瞧,赶紧请个大夫来看病?”
逍荣楞了一下,猛地站起来,可是又停住问道:“得了什么病?是什么症状?”
白薇眼睛红红的说:“少奶奶早上差一点晕倒,后来吃的东西全都吐了,脸色苍白,吓人得很,她还一直不让我们说,这几天一直睡不安稳……”
逍荣眉头紧锁,眼望屋外,一时真的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雅琴还是跪着,仰头看着他那担心的样子,心里像针刺一般,恨声道:“这会子可真是病得凑巧,不知是真病了还是心病?”
逍荣没有理她的话,转头看向老爷太太那边,还未及开口,林太太就说道:“你不用着急,估计也没什么大碍,偶感风寒而已。再说你也不是大夫,去了也没用,派个人去请大夫来就是了!小丫头不懂事,一时慌了手脚,你还不懂轻重缓急吗?”
逍荣点头称是,让跪在门外的赵来福进来,吩咐他赶快去请胡大夫来给少奶奶看病,又叫白薇先回去小心侍候,待大夫来了仔细诊治。他顿了顿,又小声说道:“告诉少奶奶,等这边事了了,我便回去看她,让她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白薇连连点头,眼含泪花的笑着答应,赶紧回去百梅园了。
贤昏昏沉沉的躺着,并不觉得有什么疼痛,只是欲睡却睡不安稳,腹中空空的有些难受,可是却一点也不想吃,只觉得浑身无力。听得白薇回来传话,虽嗔怪她一时莽撞,打扰了佛堂法事,可是听得逍荣让她安心,不觉一阵暖意浓浓,虽然闭着眼睛,嘴角仍勾起微微的弧度。
兰香馆的超度法事进行到了尾声,在大堂门外设的祭坛燃起了熊熊大火,无数纸人纸马、香烛纸钱、挽幛法碟都纷纷置入火中,化作缕缕青烟盘旋在屋宇之上。
为了安慰亡魂,静慧师太要求至亲之人也将自己所用之物祭烧一二,雅琴拿了清雪幼时的襁褓,逍荣则将书房里雅娴当年为他所作的画像取来,一幅幅投入祭坛,唯剩那幅雅娴自画像被他收了起来。看着纸卷上的自己被火舌一点点化为灰烬,仿佛一部分生命也随之而去,心里空荡荡的无悲无喜……
那卷《地藏经》他在怀中揣了一整天,终于也悄悄放入火中,他无声的说道:“你应放心,她真心于我,善待雪儿……原谅我……”
一切喧嚣悲戚终于归于平静,逍荣就向父母告退。林太太说晚上要设解秽酒,好好慰劳所有辛劳了七日的上下人等。逍荣点头应道:“这自然应当,不过烦请母亲代我主持,来日我再补过。”
林太太看了一眼旁边眼神怨恨的雅琴,叹了口气说:“也罢,你先回去看看大夫如何说,若是没什么大碍,你就再回来。”逍荣未置可否,只鞠了一躬就转身走了。
自听得白薇说贤病了,这大半天里他时时心系于她,可是又不得不认真的完成法会的所有程序,有时跪地默念经文时也忍不住走神,一颗心生生分成两半。他一边责怪自己不够诚心,一边还是想到百梅园她的病情,知道她这几日定然也不好过,他又如何能安。
时已近黄昏,刚过中秋的月亮仿佛被天狗咬了一口,残缺的挂在天边。逍荣无心去赏月色,快步走进园中,静悄悄的百梅园没有像往日一样有人在门口迎接,他直接穿过庭院推门进屋。
胡大夫正亲自煎药,看见他满脸担心的样子,开口便道:“恭喜东家,少奶奶有喜了!”
逍荣楞在门口,脸色想笑又表情僵硬,怪怪的问道:“你说什么?她怎么了?”
胡大夫笑呵呵的道:“恭喜恭喜,少奶奶怀孕了!她这几日休息不足,加上饮食不调,确实身体虚弱。不过这一个多月的身孕也是千真万确,在下把脉不会有假。”
逍荣如醐醍灌顶,来不及跟胡大夫客套两句,直接推开门帘走进里间。白芷和白薇正站在床头,看见他虽然惊喜,却打着手势叫他噤声:“嘘——少奶奶,刚刚睡着了……”
贤已经吃了胡大夫开的药,总算能沉沉的睡去,胡大夫因她身体虚弱又有了身孕,用药格外小心,因她让人先不要去通知逍荣,自己还留下来看护,也是想着能亲自给东家报喜,博个彩头,没想到逍荣这会子就将他抛到脑后了。
逍荣静静的看着她睡着了仍然苍白的脸色,虽然又惊又喜,可是仍有些心痛,脑子里不大肯定的回想着:“怀孕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