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小兰回到兰香馆,所有的比丘尼们都已经敛装肃容,做好了最后的准备。逍荣一夜如在幻象之中,现在却已经完全醒了,将所有的一切都暂且放下,只待今日圆满完结。
小兰悄悄递给他一个方盒,他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卷笔迹工整的《地藏经》,俨然是贤所书。逍荣半响无语,小兰小声说道:“她让你帮她在灵前焚烧,这是她一份心意,希望仙去的少奶奶泉下有知,能够安息。”
逍荣默默的将经卷藏于怀中,转身又在祭坛前点燃了三株檀香,闭目默祷:“雅娴,若你真的仍有感知,请不要怪罪于她,一切都因我而起。我既然毁诺,便该承受一切罪责。唯愿你忘却前尘,早入轮回,无恨无怨……”
贤这日也起得很早,将这几天认真抄写的经书让人带去之后,自己便沐浴焚香,在百梅园独自祈祷。她平日供奉的是一尊观音玉像,这是她母亲从娘家私奔时,奶娘塞给她以备不时之需,她母亲向来当做护身之宝,诚心供奉,现在又传到她手中。
她先默念了一遍《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可是越念越觉得心神不定,七天未见,可是兰香馆的佛乐声声在耳,每一刻都让她想到逍荣就在咫尺之外,可是却有无形的阻碍让她无法踏出一步。任她如何百般自我开解,坦然承受过往,可她如何能做到心无所碍,无有恐怖?
她不怕鬼神,只怕良人心中活人争不过死人。失去的总是难以忘怀,眼前的难免轻易忽视。她更怕自己心胸狭窄,整日闺怨,徒惹人厌。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泛着柔光的白玉观音像,觉得她就像母亲一般慈爱的看着自己,能包容她一切内心的隐秘,更可指引她找到光明的前路。
她想到母亲,想起自己与父亲相依为命的日子,纵然父亲如何疼爱,生活总是有些缺憾。她想到正在被超度的亡灵,不知不觉的想到,若是她也命不久长,该有多少遗憾?她还不知道父亲的安危,更不愿逍荣再次遭受折磨,世间还有许多美好尚未体会,甚至不能留下一点血脉作为她的遗存……
早起未进饮食,在佛前跪了不到一个时辰,贤便觉得头晕眼花起来。她撑着头闭目养神,好一会才慢慢站起来,可是仍然腿脚发软,眼看就要倒下来。白芷和白薇一直站在门口,不敢打扰她的清净,听到屋里突然有些声响,探头一看,才发现她趴在佛龛前,一手还扶着那观音像,连忙跑进来,抢着道:“少奶奶,您怎么了?观音怎么掉下来了?”
玉像没有打碎,她心慌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没事,你们帮我把观音放好。”白芷去扶观音像,白薇则搀着她走到旁边去坐下,看她脸色苍白,一头虚汗,心疼的说:“少奶奶,您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跟少爷说,请大夫来看看?”
贤摆摆手说:“我没事,就是跪久了脚麻而已。白薇,你让梅香姐姐去做点白粥来,其他什么也不要。”
白薇嘟着嘴说:“您一早上都没吃没喝,当然没有力气。现在光吃白粥怎么能行?”
她缓了口气,才勉强笑了笑,道:“白粥清净养胃,饿久了正想吃,你这小丫头还管起我来?”
白芷走过来说:“少奶奶,我去跟梅香姐姐说吧,让妹妹陪着您说话好了。”贤点点头就让她去了。
白薇乖巧的蹲下来给她捶腿,又抬头看着她说:“少奶奶,您干吗不去那边佛堂,一个人在家里祭拜呢?一样跪这么久,还没人看见?”她是一直觉得少奶奶太不值得了,她们每天不过早晚过去兰香馆跪一炷香,少奶奶一跪就是大半天,她们也不敢打扰,可是看着就心疼。
贤看她童言无忌,有些好笑的说:“观世音菩萨自然能看见,所有的神佛还有逝去的先人们也都能看见,跪天跪地跪先祖,本就不是跪给人看的。”
白薇脸红了,转身朝佛龛的方向作了个揖,脆声道:“我说错了,菩萨别怪罪,还有少奶奶诚心诚意,您一定要保佑她。”贤闭着眼睛,默默笑着听她说话。
没多久,梅香就端了食盒进来,刚做好的梗米粥,配了两碟小菜,酸渍云耳和酱大头菜,自家厨房腌制的,倒也干净爽口。
贤本来没有食欲,只是浑身无力想着还是吃一点东西才有精神,这会子看到清粥小菜,不油不腻,倒也想吃起来。先尝了一口那云耳,微酸带辣的口感很开胃,配白粥吃正合口味。大约真的饿了,那碗梗米粥一会就吃完了大半。
白薇正高兴的问她要不要再添一碗,她还没说话,突然捂着嘴一脸难受的模样。白芷眼疾手快,赶紧捧了痰盂过来,她再也忍不了胃里的反酸,一口气就将刚吃下去的白粥全部吐干净了,还捂着肚子呕了些酸水出来,好半天才止住。
梅香怕是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吓得都不会说话了。白薇担心要哭了,连声问:“少奶奶,您怎么?是不是真的病了?”
贤以为只是饿久了一时肠胃不适,扶着白薇的手坐好了,才道:“不要大惊小怪,没什么大事,我歇一歇就好了。”
梅香毕竟是大丫头了,这会才知道说:“少奶奶,还是去请大夫来把把脉吧?是不是受了风寒?”
贤也不是讳疾忌医的人,不过暗自思索了一会,还是说:“我先回房休息一下,若是还有什么地方难受的,明日再请医也行。或许睡一觉什么都好了,那就不必去请大夫了。”
她们扶着贤回房去睡下,她闭着眼睛安静的躺着,只是看着脸色一直苍白,让人怎么也没法放心。
突然一阵鼓乐之声传来,还有听不清的高声颂祷,那是兰香馆超度法会进行到了最重要的时候。贤皱了皱眉,脸上掠过一丝烦躁,很快又静心下来。
白芷和白薇都在床边守着,听到那声音,相互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一样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