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贤仍然端坐在新房的喜榻上,有些无聊的神游天外,好半天才想起她现在等待的那个人,已经成为她的夫婿,将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林逍荣。
除了这个名字,她所知甚少。因为就算是提亲之日,林少爷都没有亲自登门,一直到今天,才算是露了真容,可惜她那时盖着盖头,无缘得见。媒婆百般强调林家家大业大,林少爷又是如何年轻有为,所以他要四处奔破,没有一点空闲,并不是不重视这门亲事。
当然是重视的,光看那堆满院子的聘礼就可见一斑。那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以至于盆盆罐罐、家私箱笼,最后都做了她的嫁妆,父亲还很歉疚的说他不能给唯一的女儿更好的陪嫁。她该说什么好呢?再多的金银珠宝都比不过父亲的养育之恩,只恨父亲年迈,自己却要离开。临行拜别,第一次见到父亲老泪纵横,她自己早已泣不成声。
关于这位夫君,她最直接的感触不过是一张交换生辰八字的名帖。林逍容,生于乙未年腊月二十四,比她年长九岁。再有的,就是媒婆偷偷说的,原配早夭,他已鳏居三年。
三年,这个数字让她有些莫名的好感。至少他是谨遵古礼的,或者也可以说是情深可表。
可是,“原配”二字始终有些刺眼。身为女子,从小便被告诫“从一而终”的女训,可是父亲的言传身教更让她向往“愿得一心人”的美好祈愿。终归不是每个男子都如父亲那么情深不渝,不然,今日她便不会在此等候。
实在等得久了,新房里暖烘烘的火炉熏得人昏昏欲睡,她忍不住瞌睡起来,半晌猛地一点头差点犟着了脖子。她皱着眉头揉了揉后颈,又活动了一下快要僵掉的脑袋,苦笑了一下荣华富贵也不是那么好享受的。
细细听了一会,远远的锣鼓声都停了,只闻得北风呜咽,有些瘆人。不知宾客们是不是还在觥筹交错、大醉酩酊,林家往来亲友想必也以商贾居多,最擅的莫过于推杯换盏,酒桌上攀交情。想一想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浓烈的酒气,饮酒如饮茶,小酌可怡情,大醉不仅伤身更显失态,她有些怨气的腹诽着。
她有意站起来四处走走,打发这无聊的冬夜。可是最终只是抬了抬脚,活动了下僵硬的膝盖,虽不在人前,亦不可太过随便。她呆呆的看着盖头下面那双红鞋,这是自己做的,鞋面上特意秀的并蒂莲。她的脚不算很小,母亲过世时她的脚才缠了一两年并未定型,父亲见她终日疼痛心有不忍,虽然偶尔也要她自己缠好,可是并不强求,她给自己做鞋就偷偷放大一些,年日久了,终于成不了金莲。她并不觉得脚大有何不能见人,想本朝开国皇后不也是出名的大脚吗?只是不知夫家是否介意。
突然一阵喧闹由远而近了,隐约着有许多人的脚步正朝这边走来,孔贤忙正襟危坐,凝神屏息。门很快打开了,一阵冷风也随之袭来,她微微打个寒战,也感觉清醒了许多。
有人的脚步很沉重,跌跌撞撞的感觉,更多的人则是凌乱的,有人在乱叫着:“少爷,入洞房了!”“少爷,小心呀!”“少爷,这边走,您看着点!”明显酒醉的声音,低沉沙哑的说:“我没事!再拿酒来!”果然满口醉语。
喜娘赶上前来凑在她耳边说:“新郎过来挑盖头啦!”这是唯一一个她熟悉的声音,她微微点头,静默无声,只是忍不住偷偷担心新郎拿不拿得稳秤杆。
孔贤感到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心里不禁有些紧张,忽然盖头被一下子扯掉,眼前突然的明亮让她不适应的闭上了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就突然听见“啪”的一声,一个人沉重的倒在她身边的床上,孔贤惊得猛然站了起来,倒是把底下满满站着的人吓了一跳。等到她看清楚趴在床上的人穿着大红的喜袍,脸一下子红透了,有些窘迫的不知道是坐下去还是继续站着。
一个看起来是管家娘子的人走过来笑着跟她说:“少奶奶大喜呀,今天外面宾客太多,谁都要跟少爷喝一杯,现在都还没走呢。少爷喝多了些,您都多担待啊!”
贤“恩”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敢去细看床上躺着的人。这时喜娘偷偷拉着她在床沿坐下,管家娘子又招呼着侍女上前将新郎搀扶着坐起来,两人并肩而坐,只觉得旁边的人不断像她这边靠,一幅摇摇欲晃的样子,她不能动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扶他,只尽量坐正让他半倚着。
新郎已经这幅模样,一切礼仪不过走个形式,喜娘一边撒帐一边唱着吉利的祝语,窸窸窣窣的红枣、花生、莲子还有铜钱滚落在锦被上,每一句唱词底下的丫鬟婆子们都跟着和一遍,拖拉悠长的腔调有着说不出的喜气洋洋,最后所有人还跪下来齐声道贺,她才真切的感觉到新婚之日的喜悦滋味。
喝交杯酒的时候,贤终于能正大光明的瞧一眼新郎,虽然他眼也未睁,酒杯塞在他手里,他就习惯性的要往嘴边送,喜娘忙拉住了他,满脸笑容的打趣道:“新郎官别着急,这一杯可不能自个喝了。”贤握着合卺杯有些发窘,最后还是被喜娘拉着手臂,与新郎交杯共饮,只略沾了沾唇就罢了,新郎那杯酒也没喝完,他的手一歪差点洒了,还好被喜娘抢下。
贤微蹙眉间看了一眼新郎官,虽然剑眉隆鼻也算仪表堂堂,只是满脸潮红堪比关公,下颚略有胡渣,粗野倒比喜气多些,尽管是坐着也显得身材魁梧,不似她寻常所见私塾里的男子那般文弱。
这便是林逍荣,与她先前所想大致无差,只是没来由的有点淡淡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