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是极深了,没有云,也没有星星,只一个既静且柔的圆月昭然于幽黑的天际,那般遥不可及的悠远,明亮清冷的照着世间万物,却不为任何事物所动。
风极大,吹的屋檐上的雪纷纷扰扰间,一堆堆的飘下,散开,似又是下了一场雪。
屋下一片梅林,在狂风中摇曳不止,雪花纷扬坠在梅林间,似梅瓣般,孤冷的映着那皎洁,在永恒的大地上投下斑驳的缩影。
屋内,一排高与屋齐的博古架靠着墙,架子上面层层方格里,是各种釉色的瓷器,右边是一排书架,架子前面是一张条案,纸墨笔砚、笔架、笔搁随意的推在一侧,另一侧燃着一只不断跳动的红烛,脂膏将尽,烛泪不息的流下,似是为自己织了一层罗绮。
床前一张花梨木的椅子,十一俯着身子,紧握着絮濡沫的一只细软的小手,静静的一遍一遍轻棉柔和的揉捏着,摩挲着,一双微肿的眼睛凝着床上紧闭了眼睛一动不动,似连气息都没有的苍白娇颜。
他已经是这样子坐在床前七个时辰了,眼底仿若一滩绝望的死水,即便外边的烈风也吹不起半点涟漪一般。
大夫说她箭伤太多,拔箭时又失血太多,身体会极其虚弱,而这些还是其次,最严重的还是她的心脏偏右,那只穿透她身体的箭擦伤了她的心脏,令得她在昏迷中都不时咯血。若是她长时间不醒,或是心脏的伤口不愈合的话,那她便会在昏迷中直接因心脏破裂而死去。
不过是一个早上的时间而已,一个灵动狡黠的女子便要与他,几近生死相隔。
他这十数年,母妃尽一切力量宠他,父皇较其他皇子也对他多宠一分,从小到大,他从都是无忧无虑,无欲无求,不懂失去,不懂伤心,也不懂害怕,而今,这一切因了她,他都懂了,心中窒息苦闷的茫然。
安羽,等回京了,我找最好的师傅教我学武。下次再遇刺,我护你在我身后,我也要受这么重的伤,让你也像我担心你这般担心我…
……
一大早,尘拜无霁来看絮濡沫时,十一依旧坐在那,抓着她的手,絮叨的说着话。
微凉的手抚上十一的头顶,有些宠溺的摩挲了两下,“怎么不睡,一时半会估计是醒不来,难道你要一直这样守着?”
“我就想这样守着她!”十一倔强的答道,随后又有些迷茫的问:“五哥,看她这样子,你心里会很难过吗?会很害怕吗?”
“会…难过。”顿了顿,尘拜无霁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床上的娇影。
十一嘟着红唇,有些无辜的轻喃,“哦,我还以为会难过会害怕是很奇怪的感觉!”
尘拜无霁有些了然又有些担忧的看向十一,“有多难过,多害怕呢?”
十一有些扭捏的低了头,许久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坦言道:“得知二哥被苗疆乱党刺杀身死的消息,都不如现在看着她这样无声无息躺着来的难受害怕!五哥,我是不是很无情,很薄情寡义!”
尘拜无霁墨玉般的明眸此时看起来有些沉重,目光再次游移到那个无声无息苍白静默的女子脸上。
她,是前镇国将军的女儿,是逃过了株连九族却早就该死去的人,是进不了京城入不了宫的女人。十一对她的感情,虽他自己现在还不明白,但是表现出的已经开始明显了,先且不论她是否会喜欢十一,单单是各自的身份就不可能会有圆满。
她的父亲曾经刺杀过父皇,而父皇又间接的要了她九族的命,他们之间即便不是相隔沧海桑田,也是跨越不过的血海仇渊,那么,在也许会出现的将来某一天,是她能放弃整个家族的仇恨,还是他能说服父皇接受一个死刑犯的逃罪女儿。
这个女子,眼神总是清亮空灵的,感觉她虽然人近在身边却又遥远的仿佛隔着一个国度,她总是用一种旁观者的眼睛看待对待这一切,而这些天,她对十一也只是一种姐弟般的宠爱和纵容,她就仿若一坛佳酿,清香醇厚,时间越久,越感觉香入人心。
一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声音虽轻却犹如贯耳之雷,他这才发现,自己已是如此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了许久,有些狼狈的转开目光,转身步到屋门处。
“何事?”
“五爷,无月派人送回一封信,说是在向风苑南韦闻靘书房发现的,另外,听闻五爷遇刺之事,应总督携宁州五品以上官员到府拜望。”
他打开了屋门,屋外的夏之洐恭敬的递上书信,拆开一看,只有沉厚宁稳的八个字:山河如锦,锦绣山河
尘拜无霁仔细的翻看,确实只有这八个字,微皱着眉,眉头陇成一种远山的气魄,看的出书写此字之人,第一句起笔时沉熟安稳落墨极重,第二句收笔时似有浓沉心事,字尾有些草率和漂浮,似是急不可耐的烦躁。南韦闻靘在书房留下这幅字,不可能是随意而为,应是和那个他想寻的人有关,他这是想给自己一些线索,可是,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要找的人是与韦国皇权继承有关,还是与这天下一统有关?沉思了片刻,他回身到了十一身旁。宁州这边该做的基本都已经做完了,京城又太多事等着他,昨日一切本已计划周详却因为夏之洐的自作主张功亏一篑,为免夜长梦多,他想打破原计划早一些动身回京,而且利用回京一事再揪出无寒。
眼下十一是断不会丢下昏迷着的她随他回京,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容他们日夜兼程的赶路,而他亦不可能单独留了十一在宁州,日期只能待她醒来再行定夺。
此次来宁州,虽然没见到东禹桦韶,但至少其他的目的差不多完成了,其一,远来北国派发新粮种为自己在民间争得了民声,其二,趁着此次离京考校一下诚王派中意志不坚的墙头草,这样随随便便可被拉拢走的人留在身边也是祸害,其三,揪出身边的内奸,若一直在京都一直没有发生大事,内奸隐藏极深不易动作,其四,应顺棋,经过丧子丧女,他该了解他的仇人在京都,这是一步暗棋日后必定能用上,其五,安羽。
若父皇和三哥找到她,父皇定会疏远老七,到那时,老七派下便会望风另投,不攻自破,三哥便会全力的针对自己,老七这些年虽是成长迅疾,却都是摆在桌面上的相互争较,并不似三哥般心狠手辣。
他宁愿和老七做对手也不想和三哥,和老七可以是君子之争,和三哥...却必然是不死不休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