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依旧如银剑直耸入云,雪色均匀的涂抹其上,泛着耀目的晶彩,絮濡沫站在山下,由着嘶哑着的狂风从那银峰而下,毫不怜惜的撞上她,撩起她的荷袂起舞,如浪翻卷,猎猎作响,撕扯着她一头乌发,泼墨般的挥洒,恣意张扬。
絮濡沫心下担心他的去处,天山说大不大却说小也不小,她无奈的仰天一声清啸,唤来了雪儿。
“雪儿,看到客人去哪了吗?”絮濡沫急促的问道。
雪儿回了一声后一飞冲天,片刻后归来,又是一声短啸,示意絮濡沫跟着它,低低的翔了开去。絮濡沫见此忙运起轻功,急速跟了上去。
翠湖,居然是翠湖。絮濡沫有些无力的抚额。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尘拜衍曜在他们分开以后竟没挪窝,一直在翠湖边,静默的站着。
雪儿略带炫耀的绕着尘拜衍曜飞了一圈,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啸,又折回絮濡沫身边翔了一圈后,振翅而去。絮濡沫气急败坏的跳了过去,有些恼怒的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这小白脸欠债逃跑了呢。咋了?冻上了?”
尘拜衍曜含笑的看着她,也不回话也不恼,许是已经习惯了小白脸的称呼了,絮濡沫因为担心跑了四个出口又一路飞奔到这,现在心脏还怦怦的跳呢,她心里气的哇哇大叫,“干嘛不说话,真以为自己是冰雕啊?”
尘拜衍曜依旧笑着看她,并不解释自己一直在这是怕前辈因她的偏袒而迁怒她,只是眨了眨眼,学着她的赖皮,道:“我在这帮你放羊啊。”
“你…”絮濡沫额前浮出三条黑线,一时语塞,随后叹了口气,道:“你受了伤,不该长时间站在风里。”
尘拜衍曜因她的关心,笑意更深了深,眸中的情意也更暖了些许,轻声道:“我的伤已无大碍。”
絮濡沫闻言点了点头,抽出长鞭驱赶着羊群,道:“天要黑了,我把羊群赶回栅栏里,你就继续在这杵着装冰雕等我吧。”
男子淡笑着点头,目送絮濡沫如初见时一般挥舞着长鞭而去,背影纤细而动人。没一会的功夫,就见她又如一只鹏鸟一般踏风而回,那姿态张扬就似是水中氤开的墨迹,倏然舒展,让人的心也随着她的张扬而延伸。
在她飘到近前时,尘拜衍曜微眯着眼,快速的闪过一抹担心,“刚才前辈有没有为难你?”
絮濡沫定定的看着他,想到白姨娘一家数十口的人命还有她失踪了的女儿,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这一切都跟皇族有摆不脱的关系,但是,也如白玛所说,这一切并不是尘拜衍曜的错。伴君如伴虎,在朝为官,自己的一切便都不再是自己的,有些地方甚至不如一些平头老百姓来的自在。
尘拜衍曜见自己问完之后她便开始瞪着晶亮的大眼望着他发呆,眼里是浓浓的迟疑和淡淡的伤痛,道:“看前辈的样子,此事应与我父皇有关。父债子偿,若可以,我想替我父皇赎罪。”
“赎罪?”絮濡沫听罢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嗤笑着问道:“不是你的错你抢什么?赎什么?怎么赎?你以为那是抢钱还是抢女人你就这么急着揽到自己头上,那可是株连九族的罪,你抢啊,抢着赎罪去杀了皇上啊。”
“株连九族?”尘拜衍曜敛眉重复了她的话,随后思索了片刻才沉声道:“父皇主国以来,此等刑罚全国只有过一次,乃前镇国大将军安仁知。难道…前辈是安仁知的未亡人?”
絮濡沫轻哼了一声,未语,只是望向山顶,眼睛透过层层雾霭,仿佛依旧能看到满面愁苦的白玛。
先是丈夫变心娶回小妾陷害,随后刺杀皇上被斩,因此连累的女儿失踪,心爱的师兄死在自己怀里,师兄的妻子和父母兄妹一家数十口鲜血淋漓的尸体倒在眼前,种种悲剧,让一个玉一般剔透的女人一昔之间白了发苍了颜。
这真是一个愚昧而万恶的社会啊,凭什么一个人的错误却要由几百个无辜的生命来背负。皆是因为,庙堂之上那个无比尊贵的男人轻飘飘的四个字:株连九族!便造就了这死去几百人身后无数家庭的破碎。
可笑的却是还要要求即将死去的人们叩拜长呼:领旨谢恩!
领死还要谢恩?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前辈…”絮濡沫呢喃,面容苦涩的在心底计算了一番,有些沉痛的道:“之前,我也一直以为她有五十多岁了,所以喊她婆婆。而实际上,她是我的姨娘,是安仁知的夫人,如今不过三十五岁,却变成了这副摸样。”
“当年安仁知伙同逆党行刺若是真被他刺杀成功,势必引起尘国内乱,其他两国也会趁乱出兵攻占尘国,到那时死的就不只是安仁知九族数百人了。”尘拜衍曜语气深沉的缓缓道来:“三年前,我年仅十四岁,尘国皇子未满十六不能封王,也没有自己的府邸,所以那时候我和母妃住在一起。”
“事发之夜我并不在场。不过听父皇的贴身侍卫交代,当时父皇是要去霞飞宫的魏贵妃那,在走到御花园一处凉亭时,当时的文嫔妃正在抚琴,父皇一时来了兴致便进凉亭与文嫔妃小酌几杯。而安仁知便是那时带着那两位苗疆侍妾和十数名死士乔装成侍卫前来觐见父皇,声称收到边关八百里急奏。安仁知与父皇交心于太子之时,父皇很是信任他,听闻此话毫不怀疑的叫他呈上来。”
“安仁知近到父皇跟前时突然发难,用藏于袖中锋利的匕首刺向父皇,父皇急忙中闪躲,虽躲过了致命的位置,却依然受了严重的伤势。此时父皇的侍卫和安仁知带来的人斗在了一起。父皇无人保护,安仁知却武功高强,在大批侍卫赶来之时,父皇已身中数剑命在旦夕,幸得文嫔妃最后关头替父皇挡了两剑,才让侍卫拦下安仁知并最终合上百人之力将其击杀。”
“经此一役,父皇险些殯天,太医救治半月才醒转,更是卧床休养三月有余。文嫔妃也因救驾有功被破格提为贵妃。那道株连九族的圣旨其实是父皇昏迷时朝中众大臣联名奏请,观龙阁首辅大学士蓝批的,并不是父皇的本意。”
尘拜衍曜笑了笑,眼里却苍凉没有任何温度,又道:“与父皇相交三十余年的安仁知,虽说是因被人蛊惑了心神而背叛,却依然是父皇所不能容忍的。从那以后,父皇性情变的淡漠。不再亲近任何人,对任何事也都冷眼旁观。就连之前一直宠爱的皇后和太子也是如此。而月前寿诞上的中毒事件,证据直指太子,隐约中似也有皇后的影子。此事之后,怕是父皇更难再相信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