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神威将军府内,阆庭曲折,秋风袅袅,府内的金桂芳香四溢,给萧瑟的深秋注入了一丝生机。
缈月居内
徐嬷嬷再次检查了一遍屋内布置,确认各处妥帖没有差错后,便匆匆走到小厨房,人还未到便高声嘱咐道:“月漪,让提前准备的吃食,厨房准备的怎么样了,老夫人亲自吩咐的那道汤熬上了吗?”
“吃食准备的差不多了,汤也早早就开始熬上了,食材都是我清早亲自跟出去采买的,您就放心吧,我的徐嬷嬷!”月漪从小厨房娇笑着走出来,再次好脾气的回答道。
徐嬷嬷作为老太太跟前的心腹大嬷嬷,办事儿向来是干练、稳妥的,今日如此慌乱紧张,只因将军府中嫡出的小姐,将军唯一的子嗣找回来了,这可是近来府中顶顶重要的大事,万万不敢出现差错。眼瞅着去接人的马车快到京都了,只得再三检查,生怕出现纰漏。
徐嬷嬷这厢正在吩咐缈月居院里的花卉摆置,秦筠心刚到门外便瞧见里面的热闹景象,已至深秋,本以为处处都是单调寡淡之色,可这缈月居内却是姹紫嫣红不像是秋天,倒像是盛夏一般。
少女身穿一件中黄色如意纹妆花褙子,安静的立在门外,本是活泼娇俏的年纪却有种道不清的稳重老成。素净的脸上一双睛若秋波的大眼,此刻也黯淡氤氲,失去了光亮,整个人仿佛被孤寂笼罩,令人心疼。徐嬷嬷一抬眼,便看到了这样的秦筠心,一上午的慌乱兴奋瞬间退却,面上挂着笑朝秦筠心行礼道:“大小姐过来了,是不是老奴动静大了吵着您看书清静了?”
秦筠心闻言扶了扶身子,她云鬓高髻,绰约清丽,温婉的笑着说道:“嬷嬷说笑了,我闲着也是闲着,便过来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帮着准备的。”
徐嬷嬷瞟了眼少女手中捏的紧紧的帕子,恭敬的将她迎进门,想到老夫人之前的叮嘱,思虑再三后出声安抚道:“大小姐,您和徽音小姐都是将军府的姑娘,徽音小姐回来,便是咱们府中的二小姐,您的妹妹,老夫人和将军也不会让您受委屈的。听将军派人传回来的消息说,二小姐性子纯良,待人真诚和善…”徐嬷嬷说着抬头看了眼秦筠心的面色,继续提点道:“老夫人都说您二位一定能相处好!”
秦筠心笑着扶住徐嬷嬷的手,轻声道:“我都知道的,嬷嬷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叫祖母替我担心,只是在想不知妹妹喜欢什么,我那儿还有几本珍藏的孤本,没准她会喜欢。”说罢配合着露出一抹羞囧,徐嬷嬷打量着她的面色,见她不像刚刚那般沉重,神色也放松了下来,笑着道:“二小姐爱不爱读书,这个老奴还真不知道,不过昨个儿老夫人看完将军寄回来的信,还跟老奴念叨着,要请个西席先生,免得受人欺负……”
秦筠心:“我会好好照顾妹妹。”
徐嬷嬷感慨道:“那您到时得多费点心,徽音小姐刚回京,怕有那不长眼的碰上来胡沁……”
秦筠心:“我是姐姐,自然要替妹妹费心。”
徐嬷嬷与秦筠心闲聊了几句,看她神色彻底轻松便告退了,又匆匆赶往小厨房,继续监督进度。
徐嬷嬷刚走,秦筠心面上的温婉瞬间消失,她面色苍白,眼眸再次阴郁,手中紧紧的攥着绣帕,内心焦虑郁闷的简直要爆炸!
秦徽音刚有消息,父亲便亲自带人去接她,人还未进府,祖母连西席先生都准备请了,他们的全部心思都在秦徽音身上,以后这个府里哪还有她秦筠心的位置?
秦筠心作为将军府嫡长女,从开始记事起就努力做全京都最优秀的嫡女,她个性要强,温婉只是表面伪装,实则内心坚韧不服输,自小就能敏感的体会到周围人的情绪。因此当察觉出父亲待自己并没有那么亲近时,她铆足劲儿的用功读书,努力变得更优秀,以为这样父亲就会待自己亲近些。可哪怕她成了全京都人人夸赞的第一才女,父亲也只是欣慰的夸奖了两句,多一丝亲近都没有。
起初秦筠心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是个儿子,一度为此钻了牛角尖。后来还是祖母实在看不过去,才告诉了她真正的身世,原来自己是秦家在战场上捡到的遗孤,当日将军夫人刚刚分娩完,听到下人来报说清扫战场时捡到了个刚出生的女童,一时母性大发,也为了给刚生下来的秦徽音积福,便做主收养了她,将军夫人是在西北边关生下的孩子,后来在返京路上遇袭身亡,加上将军府老夫人治家甚严,没人敢嚼舌根子,以至于秦筠心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
刚得知自己身世时,秦筠心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她对自己占据秦徽音的生活和家庭感到愧疚,也感激将军夫人愿意收养她,对自己的亲身父母不能说是完全不恨的,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后来她终于想明白了,决定代替秦徽音好好的在祖母和父亲面前尽孝,努力做好将军府嫡女,不给家族蒙羞。
这些她都做到了,可上天却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秦徽音被找到了,她的身世也曝光在众人眼中,这让秦筠心差点崩溃,过去的骄傲被彻底击碎,她甚至觉得别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着嘲讽和讥笑。这突如其来的巨变让秦筠心一度开始自我厌弃。
然而,她还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秦徽音的归来才是较量的开始。即使徐嬷嬷说祖母和父亲不会慢待自己,但血亲关系总归要更亲近一层。
院外忽然听到下人来报,秦筠心知晓应是父亲接人快到了。她整理好思绪,抚平绣帕,面上恢复了一贯的矜持优雅,带着丫鬟向门口走去,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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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门前,秦镶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鞭子递给小厮,刚想将女儿扶下来,却见里面的人轻盈一越,已经从马车上跳下来了。
众人只见少女约莫十四五岁,一张白皙的鹅蛋脸上,情若秋波的杏眼顾盼生辉,身着月白色百蝶穿花长裙,腰间悬挂着三枚铜钱,微风吹过,轻纱飞舞,如墨般的长发被挽成一个简单的参鸾髻 ,斜插着一枚点翠金步摇,周身透着一股皎若秋月的空灵气息。
秦筠心只觉得眼前之人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她本以为对方会是个举止粗鄙的无颜之辈,谁成想她一个长在江湖的女子竟有如此气质。
下一秒便听父亲开口道:“缈缈,你怎么都不给为父表现的机会啊。”秦筠心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她何时听过父亲用这种亲昵的语气说话,心中一阵酸涩。
“今天凡事宜亲力亲为。”秦徽音倒是没有多想,毕竟秦镶在她面前一直都是这幅模样。
秦镶现在算是知道自家闺女是个彻头彻尾的相士了,三句话不离算卦,他识趣儿的转变话题道:“那你看看爹爹这将军府风水如何?”
秦徽音略微打量几眼,“仰目之居出富人,庶人得此亦难贫。子孙印绶封官职,光显门庭共九卿。”将军府南北形长、东西狭窄,长而方正,格局不错,她真诚的夸赞道。
秦镶闻言得意一笑,“这是当初皇上命国师亲自给咱家选的址,那风水肯定好啊。”
秦徽音对便宜爹口中的国师倒是产生了几分兴趣,没想到下山了还能遇到同行。
两人一问一答,迈步进了大门,便注意到在院前等待的秦筠心。
“女儿见过父亲,听闻今日父亲带妹妹归来,筠心来迎父亲与妹妹回府。”
“你有心了。”秦镶欣慰道,“缈缈,这是筠心,她是你……”
秦镶突然语塞,不知道怎么解释才不会让两个孩子多心,缈缈是自己和琬儿的亲生女儿,自己等了这么多年才见到,但筠心这些年与家里的感情也不能作假。两个孩子都没有错,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生怕一句话让两姐妹互相怨恨,反目成仇。
秦徽音望着秦筠心,心里默默感叹,这就是书中的女主啊,不愧是最后当上皇后的人,长的可真真是标致啊!
下一秒,她便主动开口道:“大姐姐好!”
秦筠心见她如此沉得住气不按常理出牌,心中瞬间警铃大作,脸上继续维持温婉,面带微笑的回道:“妹妹终于回家了。”
秦镶见两个女儿初次见面交流很成功,心中大喜过望,看小女儿态度不错,便顺着梯子道:“没错没错,这是你大姐,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她,你们小姑娘之间更有话题。”
刚走几步,便有下人来禀:“老夫人已在荣禧堂摆好家宴,请将军和两位小姐过去用膳。”
秦老夫人早早派人在前院候着了,听说人到了,立刻命丫鬟将人请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