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宁双目一凝,满脸不可置信:“被赐死了?”
老者叹了口气:“对呀,七年前,圣上登基,那王太傅竟是在大殿上公然辱骂了当今圣上,惹得圣上震怒,赐了绞刑,被抬回来的时候全建康城都看见了,竟是一身素缟地躺在架子上。”
这一瞬间,巷子里的所有声音顿时消失了,楚长宁体内的灵力,好似也在这一刻停止了波动,她颤抖着收回手,默默在衣袖下握紧了拳头,她本是灵,没有实态,可是她却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撕裂,她抬起眼,只觉眼前一片都扭曲模糊了,似是察觉到主人的悲痛,阿涂怀里的两只白猫开始软软地叫着。
“王大人高洁,宁折不屈啊!”
老人刚要转身,面前的男子却又喊住他,躬身抱拳,声音颤抖而艰涩:“烦请先生告知,王大人葬在何处,前太子……又如何了?”
老人又叹了口气,“哎 ,王大人的尸首被王夫人带走了,王夫人一家七年前就迁走了,至于前太子……被当今圣上封为安乐王,朱雀巷尾最大的那座府邸便是……”
流火七月,正值暑气,建康城闷热得夜风都是烘烫的,可此时楚长宁仿佛身处寒冬腊月,全身都冷的发颤,她闭上眼睛,满脸的心力交瘁,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切变成了这个样子。
阿涂抱着大毛和二毛默默跟在楚长宁身后,看着楚长宁颓然的背影,她能看见她的身体四周都弥漫着死气,死魂不断从四周涌来,仿佛随时都能将她吞噬,她却浑然不觉的样子,阿涂有些不懂了,她一直都以为面临死亡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楚长宁都是死过的人了,为什么还能那么痛苦……比知道自己死了还要痛苦……
怀里的白猫不安地呜咽着,阿涂只能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慰它们颤抖的脊背,只能任由她沉溺在令人窒息的沉痛里,她似乎又有些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孑然一身,没有羁绊,而像楚长宁这样的人,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总能被人世间的种种所牵绊……
所以,曾经……在她临死前,究竟在想着什么,究竟有着怎样的执念,才能让消散的魂魄凝聚,形成一只拥有生前记忆的灵……
待从清冷的巷子转到热闹的街口,楚长宁周身的死魂才渐渐离去,可她身上的死气仍未消散,就这么低着头麻木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周身的寒气让来往的行人退避三舍。
阿涂跟在楚长宁身后,又拐进了一个巷子,阿涂抱着大毛和二毛,满含震惊的看着四周,这里的房子和刚刚的巷子里的房子简直就是天差地别,高耸挺拔地坐落在巷子里,房子的颜色都是白墙黑瓦,正红的朱漆大门,上面挂着金边楠木面的匾额,匾额下面悬挂着八盏红彤彤的大灯笼,这些灯笼把巷子照得恍如白昼,比街市还要宽阔的巷子,直贯向前,路面也皆是平齐的青石板面铺成,几乎看不见中间的空隙……
越往里走,房子就越精致,直到将要走到巷尾,楚长宁才停下来,街市里还在人来人往,巷尾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院,大门却紧紧地关闭着,明晃晃的大灯笼下,赫然挂着“安乐王府”四个鎏金大字,阿涂心里一怔,扭头,却发现巷子里已经不见楚长宁的人影,怀里的大毛二毛已经挣脱开来,从高墙跳了进去。
阿涂连忙跟了上去,待看到宅院内的景象,阿涂整个妖都呆住了,廊桥漫回,飞檐如云,亭台楼阁绕水而立,假山怪石邻水而生……直到远处想起几声猫叫,她才缓过神来……
她紧赶慢赶终于看见楚长宁跳进了一处院落,她连忙跟了进去,夜风吹的满院的海棠花散落如雨,暖香沁人心怀,她连忙向四周看去,却看见远处站在檐下的楚长宁面色苍白,两眼猩红,紧握的双手已经嵌入了肉里……阿涂双瞳一凝,快步穿过缤纷的落英,却听见一声声细碎的**交杂着低沉而放纵的喘息……
粉若娇靥的海棠花瓣有的随风飘落在窗台,有的飞过洞开的木窗飘落在明亮的地板上,沉默地诉说着这个夜晚的轻颤,哭泣和嘶吼……
阿涂呆呆地站在屋檐下,默默地忍受着室内的旖旎,大毛和二毛静静地卧在檐下也一动不动,身旁的楚长宁低低地垂着头,双手无力地瘫在两侧,她似乎正在承受了着极大的痛苦,双眼腥红若血,却不曾留下一滴眼泪。
待到云消雨歇,楚长宁方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里的男人听到有人直接推门进来,大声呵斥:“谁给你的胆子,不经通传,进本王的寝殿。”男人见没人应答,便披上衣服下榻,赤着脚朝外走去……
刚想喊人进来,看到眼前的人,声音竟卡进喉咙,泪水一滴一滴从脸颊滑落,他突然像个孩童一般呜咽起来,他想说些什么,张嘴吐出的却是细碎的哽咽,他上前抓住对面人的手,小心翼翼地贴在脸上,一边细细地哭泣,一边滑坐在地上,就像一个遗落在外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母亲……
看着地上泣不成声的亲弟弟,楚长宁脸上一片平静……
坐在地上的人像是陷入魔怔,仍抱着她的手置若惘然地哭泣着,楚长宁看着他,看着他如今颓废的样子,便想要推开他的脸,刚想让他清醒清醒,就被他紧紧地抱住双腿,他似梦中哭泣般呼喊着:“阿姐,不要走,阿姐,我好害怕,我在这里……好难受啊,你和父皇怎么还不来救我……”他将手捂在胸口,五官都扭曲地挤在一块。
楚长宁听见他梦魇般的呼喊,突然像是崩断了根弦一般,眼泪开始不由自主地奔涌而出,刚刚冒出来的对他的埋怨都消失殆尽,慢慢地,她蹲下身来,细细地抚摸着他的脸庞,看着与死去的父皇七八成相似的脸,她泪若泉涌……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她知道她的弟弟被困住了,被困在了这富丽堂皇的高门大院里,腐朽的灵魂烂在了躯壳里,从前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很多年前就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