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师灭祖,屠害同门,其罪当诛!
隔壁厢房的叫嚷声不绝于耳,其中义愤填膺之态,仿佛他们当时就在现场旁观般言之凿凿。百年来坊间关于当年神魔一战的流言各种版本不一,但无一例外地有一个共识:其最终的罪大恶极之徒,都是墨烟。
隔壁几人说着说着便聊到了镇魔塔之事,一男子讲到怒处,拍案而起道:“镇魔塔结界森严,数百年来修界无人加固塔内都无甚动静,此次突然塔破,必是有塔内妖物在其中暴乱!”
旁边一男子连忙附和道:“嘿!说到这塔内暴乱我就想起来了,那百年前据说是修界世家各派联手才堪堪镇压起来的恶女不是也在塔中么,想必跟她脱不了干系!修界现在都还没把镇魔塔修复好,那恶徒逃出来了,三界怕是又要不得安生!”
又有一浑厚男声道:“刘兄说得对,可不是嘛!如今修界不比百年前强盛且背负民心,若是那恶徒再作乱,怕是难免再有一场大战!”
“就是啊!据说百年前的神魔一战何其惨烈!那习妖邪之法的恶女一人便灭了整个断云门,杀害往日同门无数,那可是她生父的师门啊!可怜墨循仙长一世清誉,都败在了这丧门星手里!”
“唉,墨循仙长着实是可怜啊,生了这么个祸世恶女,那恶女——她、她叫什么来着?”
“叫墨烟!此女冥顽不驯,年少时便背弃断云门,转身投入樊狱教麾下,克死生父,屠杀师门,还害死了一手将她带大的师叔,在她眼里哪有什么道德伦理可言!她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三界罪人!”
……
三界罪人!
墨烟捏紧了手中的酒樽,手背上经络凸起。
只闻廊外一阵哄笑声,几人的话题已经往更不堪的方向去了,扬言道要整治此等恶女,得将其废了修为送去秦楼楚馆好好“教化教化”。
君彻亦是听到了此番污言秽语,他皱起眉把茶盏放下,还未开口便迎面拂过一道凌厉的气流,墨烟凝气挥袖掷出一根筷子,以利箭脱弓之势击向了隔壁厢房。
周遭瞬间一片死寂。
方才还笑得肆无忌惮的那位刘兄被吓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只见一根筷子如箭般突然穿透了包厢的木门冲他袭来,直直插过他头顶的发髻,遂钉入他身后的墙壁四五寸。
他旁边几人在惊愣了少顷后,立马吱哇乱叫了起来,几人火急火燎地把他扶起来,逃也似地跑出了厢房。
墨烟待几人彻底没了声息后,才又执起酒碗喝了起来,她对上君彻的目光,毫不避忌地淡淡道:“吵到本堂主喝酒了。”
君彻也看着她,他瞳色很深,望进去的时候像一片月色淡薄的沉夜,却又有着几分看透尘世的超脱之意,同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总让人觉得会被参破脑中所思,心中所想。
良久,他缓缓半垂下两扇长睫道:“赤凛堂主……本名该如何称呼?”
墨烟咽下口中的酒,不假思索道:“姓裴,名御风。”
上辈子她被修界对头诬陷追杀之时,奔逃于人界数座城,当时用的便是这个假名字。说起来在这之前,她和苏染雨第一次见面也是她用此化名来人界,此后便被苏染雨一直唤作御风。
裴御风,取的是她师叔裴斩秋的姓,御风是严漓为她作的字,本意该是御风而行,恣意风华。谁曾想,到头来却是让她一世逆风坠尘,跌入泥里。
君彻抬眸凝视她片刻,不再做言语。
墨烟喝了几口酒,只觉得这厢房憋闷得很,叫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她放下酒碗站起身,腰侧溟华突然嗡鸣了两下。她默许地用指骨刮了刮它的扇身,溟华便在她的授意下飞快地窜了出去,甩着扇尾的流苏穗子指向窗子的方向。
再一看窗外,远处低空不知何时汇聚起了一片乌沉沉的黑色雾气,即便是在夜里也能看出那不寻常的模样。能让溟华有所感应的,必然是鬼界的阴气。
君彻此时也站起了身,只见他指间浮动着细碎的金光,下一刻便掐了个诀分出一缕灵流朝那侧方向去探视了。
“是城门那边。”
“走,去看看。”
墨烟冲他使了个眼色,召回溟华便往外走。
两人刚下到一楼,便看见原本应是人满为患的大堂此刻除了老板娘和店小二就没了别人,街上的店铺纷纷关上了门,不久前还拥挤嘈杂的神武帝道此刻除了几个四处逃窜的平民便是一片空荡荡的荒芜,只有几提来不及熄掉的灯笼还在阴风中闪烁着微弱的光源。
老板娘一见他们下来,连忙迎上来劝二人回府避避风头,说是外面又有邪物作乱了,虽然这一片的中心地带结界稳固,但西京边界还是有破防的风险,万一有妖物趁乱流窜进来,跑到闹市里作怪,那事情可大发了,还是早些避避好。
墨烟点点头表示了然,转身便往城门的方向走。
那老板娘见状急了,她难得见一个墨烟这么出手阔绰的主儿,还望着她多来几次呢。她本是想上前拦下二人,担心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和一个看着斯斯文文的公子要去送死,却又在墨烟转身那刻瞟到了她腰侧的御清堂腰牌,登时停住了要上前的脚步,方觉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御清堂的人哪轮得着她杞人忧天,便又回柜台招呼店小二打烊去了。
墨烟走在神武帝道时观望了一下上空的结界,西京中央三大帝道的结界都是御清堂布下的,还是千若亲自督察的,此时依旧是稳稳当当,天衣无缝。
黑雾目前还没有蔓延到神武帝道,而她方才看那黑雾的规模,显然不是城外那层薄弱的结界所能挡住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城外的各地残军在做抵抗。
神武帝道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墨烟走了一会儿觉得太慢了,便打算再用符纸直接传送过去,她正往纳戒里找着传送符呢,身侧一阵银光划过,墨烟稍稍用宽袖挡了下眼睛,才看清那是御剑形态下扩大了几倍的夜辞剑。
君彻负手立于剑上,单手凝诀衣袂翩翩,脚下夜辞银光大盛如御星辰,他低头看她道:“赤凛堂主,符纸难求,还是用在该用的地方好。况且城门不远,何不御剑?”
墨烟心下呸道,他以为她不想御剑?她要是有剑还用在这儿找半天符纸?
但君彻显然不清楚她的剑已经断了,现下没有佩剑,只当是修士人人都有佩剑才出口相问。
墨烟只得摆手道:“本堂主的剑送去剑宗镶灵石去了,还没来得及取,你先去吧,等我找到传送符随后就到。”
君彻沉默了会儿,竟觉得就她的作风而言,他对这个答案毫无意外。
墨烟还在一团乱的纳戒里翻找符纸,耳侧又响起了君彻的声音。
“上来。”
她一转头,便看见君彻把夜辞剑又放低了几分,她一迈步便可以踏上。
墨烟唇角微动,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她也不扭捏,直接一步踏上夜辞站在了君彻身后不远处。
“那便多谢问尘道长了。”
神武帝道距城门也不远,只是步行费时,换做御剑不一会儿便到了。
君彻把夜辞悬靠在了城门之上,二人先把城外的形势观望得差不多了,再次御剑而下,停在了城门外。
城外一片阴沉沉的浓重黑雾,极其扰人视线,数十个为一群的活尸群陆陆续续从黑雾中浮现出轮廓,一批批地向城门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去。
活尸就是死去之人的尸体,在阴气充盈时被阴魂撺掇或是受人操控时,会攻击人且传播尸毒,不算是什么高级的邪祟,但十分难缠。因为是已死之躯,所以除非将其头颅和四肢都彻底砍断,否则活尸还是能有所动作,即便是砍下来的单个手脚,也是能在地上蠕动的。
这样一波波的活尸虽说攻击性不强,单次来看的话,城外抵抗的残军用上法器来对付也算是游刃有余,但几次下来之后残军便稍显疲色了。本来九州各地的残军能坚持到顺利抵达西京便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再加上国君在此事上畏缩怕事,没有后援和替补,仅凭着勉强足够的补给和法器,连轮换的兵力都没有,若是和活尸打持久战,必是占不了上风。
墨烟从剑上一跃而下,君彻紧随其后,他将夜辞收至正常形态握在手中,转瞬即逝的刺目银光把不少军兵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二人眼下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各自凝诀,墨烟用灵力凝了个剑阵,数把灵力凝成的金色长剑便在空中直指尸潮。
墨烟抬掌便将金色的剑阵向眼前的一群活尸劈去,只闻一阵凄厉嘶叫,眼前的活尸便化作了黑色的粉末碎在了一片阴风中,之余下点点灵流的金光。
君彻很快也设好了新的防护法阵,把原来城门这一带结界薄弱的地域都重新覆盖了一遍,范围越广,想要布设结界就越难。虽说短时间内在城外无法设下像中心区那么牢不可破的结界,但也能暂时抵挡住外面不断涌来的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