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口儿我偷偷审视了一下天帝的脸色,可想他是被惊鸿这句话给噎了个半死。
这要换作别人,还不知要被拉出去推诛仙台推多少次了,但这毕竟是有佛祖护佑的惊鸿。因而到最后天帝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厌烦地挥了挥手:
“下去!别再扫大家的兴!”
惊鸿倒也干脆,闻言抬脚就走。
“还有,”这会儿天帝又补了一句,“下次给我看紧点你那些阿猫阿狗。”
她停下来,随意抛了抛手中锁着凶兽的链子,侧过脸来冲着座上人嫣然一笑……就在大家看得愣神之际,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云雾深处。
“咳。”必要时还是天帝咳了一声欲打破僵局。“对这厮不懂事的女娃各位无须在意,来——”
“报、报报!”这时从大殿外又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人。
说话再一次被打断,面上适才阴云密布的天帝却也不恼,仿佛他所有的怒气都只针对她的亲女儿惊鸿一人。
“擅闯酒宴,你所为何事啊?”
“禀、禀报天帝!五、五殿下不见了!”
“什么!”天帝的脸眼看又要变色。
“天帝,”席间一老神仙见状慢悠悠站起身来。“五殿下不见了招人去找就是,总归是在这天上,您可别气了。”
“就是就是。”
“菩信老君,别招别人了,就咱们自己去罢,也算是对天帝摆这一顿慷慨之宴的回礼。”
之后大家纷纷响应,皆表示愿助天帝去找他那失踪的倒霉儿子。天帝对此自是十分欣慰,连连称谢。既已议定,众仙便开始向殿门口疏散,而我与瞿墨自然不好意思再杵在那儿蹭饭蹭菜,只能顺着一齐往外挪。
刚一出殿门就见一条人影蓦地闪现挡住了瞿墨的去路,同时一只手以微妙的响度拍在了他肩上。
这会儿我算是看清了来人,果不其然就是刚刚被推下去的玄漓。
不得不说,这会儿逆光下笑眯眯的他让我一阵悚然……
“瞿墨,我们该好好谈谈……你说呢?”归来的复仇者如是说。
瞿墨没有理他,也没有将他搭在肩上的手挥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与他大眼瞪小眼。
“呃,”见他俩如此我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火上身成了炮灰,小心翼翼道:“要不……我先去同大家一起找五殿下了?”
说着,步子就往外挪了一点。
玄漓依然与瞿墨僵持着,不过语气倒还颇为轻松:“丫头去吧。到时候就自己回昆仑山,瞿墨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了。”
瞿墨随即瞥了我一眼。
我无视他的眼神,第一时间逃离了现场。
直溜到一方烟波氤氲的水池边,我就近挑了一块地儿坐下偷懒。
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真跟着众人掺和去找什么五殿下,只因我向来是那种对大家都抢着干的公众事业没什么热情的无为青年典型。
哗啦——
没歇多久耳畔蓦地传来水声,我忙转过头,只能辨出那声音是从水池中央传来的。正眯着眼欲透过薄雾看个清楚,一颗脑袋毫无征兆地从水中冒了出来!
我当即警觉地起身,退至离水池一丈开外的地方朝里观望,但见一人不急不缓地朝这边凫水而来……看样子只是纯粹在这儿偷闲享受的。
至于近前,那人的形貌自雾中慢慢显现——
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他的脸和脖子,竟是如月下鹤羽般纯粹的牙白色。一身宝蓝的素锦长衫,如玉的气质浑然天成。尤其是淡雾中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神采清敛柔淡,如云过的天际不留一丝残影。
尚沉迷于这异样的美貌,那男子不知何时已出水而立。他并没有离去,只是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他浅色的双眸此刻竟像是月下汹涌的潮水,一时间层漪叠涌,光华流转不已。
面对这样的眼神我不由退后两步,有些手足无措……
我认识这个人吗?
他不顾发上不断滚落的水珠,带着一脸的不敢置信犹豫着上前了两步,仿佛担心会惊动什么。
“叶子……是你吗?”
当下十分尴尬:“这位神君,我们……认识吗?”
那男子迫切热望的眼中一阵剧烈震动,整个人就像陡然坠入冰窟,脸上颜色褪尽。他眉间紧皱,如火似冰的目光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刀刃直戳我的面门。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认错的样子……但我却诚然想不起自己有与这号人物有过什么关系。
于脑海中搜索未果,一股极低的、令人窒息的气场于他周身应运而生,我被他盯得寒毛直竖,心如擂鼓……
水深火热之际,不远处及时奔来一道人影。
这人一身侍者打扮,火急火燎地跑到男子身边也不顾自己气喘吁吁的现状,抬手就是一礼:“五、五殿下!在下可算找到您了!您这究竟是……”
这疑似认识我的家伙竟然就是五殿下无弦!
不理侍者万分殷切的询问,他只始终将那看死人不偿命的目光锁定在我脸上,简直让我欲哭无泪。
“……品竹,这是谁?”
被唤作品竹的侍者看向我,微笑着向他介绍:“这位啊,是前不久才飞升上来的桓玉仙君。”说着又转向我:“桓玉仙君,这位便是五殿下。还要多谢您替在下找到他。”
“桓玉……仙君。”无弦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望向我的眼神复杂难辨。
那侍者像是瞧出些端倪:“殿下认识仙君?”
此话一出,我看到无弦眼中不久前还熠熠生辉的光亮如今已慢慢黯淡下来,就像落入群山怀抱的夕阳,到最后只剩一道没有任何温度的残光。
他收起了方才情绪波动的样子,孤清的姿态隔着澹澹水烟倏而远至天涯,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不过一场幻觉。
“原来你就是玄漓渡上来的那个凡人,”他变得冷若冰霜,“想必下了不少功夫。”
我非常明显地听出了他话中带刺,却不知他何以至此,只模棱两可地答:“飞升诚乃我等凡人之幸。”
闻言他眼里升起淡淡的不屑。
像是不想与我再多呆半刻,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那侍者左右为难,一面想对我有所交代一面又不断张望无弦的背影。
“不必管我,你自去寻殿下罢。”
他感激地道了谢,旋即飞身去追无弦了。
我立在原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着实还对眼下这诡异的境况理解不能。
能肯定的是我并不认识他,可但凡见了他方才那个样子的人肯定都不会相信,包括我自己……但他是才刚回来不久的五殿下啊!我怎么可能和他打过交道……
刚回来不久……难道是在他历劫的时候?
……
……还是想不起来,我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吗?明明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做些回忆的梦了。
愁死人,这次和无弦的梁子算是结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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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运气,出乎于内用之于外,顺循流转,借势而发……”
那日与传说中的五殿下打了个短短的照面后我恍恍惚惚地回了昆仑山,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是浑噩度之,以至于瞿墨翌日回来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
“啧,你坐那广口青瓷瓶上干嘛?”
直到现在我也还是无法集中精神,坐在坛上的瞿墨在与我讲些什么我压根儿一点也听不进去……
“那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应声抬头,茫然看向突然发问的瞿墨。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他斩钉截铁地重复道。
“这个……嗯……”我只能凭着神游间听着的一星半点去猜测:“气与力相辅相成,需得……协调控制?”
此间偷偷打量了一眼瞿墨,他不置可否。
没办法,我硬着头皮续道:“咳、控制气最重要的是顺其自然,最要不得的是强扭逆转;发力要在气循流到某一点时顺势冲出,而非仅靠力道取胜。”
“不错。”
我刚准备松一口气时他却站了起来,边拂去身上的灰尘边道:“不过我问的是昨日你在酒宴上都吃了些什么。”
心中不禁一阵悲凉。
“……你管这些干嘛?”
“我是想说……”他从坛上走下来,拉起我附于耳边沉沉道:“那天,你怕是酒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