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洞，一股诡秘的气息迎面扑来。
虽没有想象中堆得到处都是的骸骨，但四周幽暗的烛火和“滴答”作响的水声便足以麻痹闯入者的神经，尤其是那若有似无、仿若吟泣的风声，一身鸡皮疙瘩就忍不住直往下掉……
我硬着头皮尽量跟上无弦，无奈他像是有一双猫头鹰般犀利的眼睛，在幽暗中步履生风，我撑死了也只能跟在距他两尺开外的地方做一条小尾巴。
地上到处都是看不清的坑洞石坎，勉强跟了一段距离后我一个不小心——还是中招了。
眼见就要无可挽回地给它摔个狗啃泥，一想到下边不知有多少尖利刚硬的岩石，我这一摔下去脸还要不要了，当即化惊恐为力量，在落地之前借着惯性往前蹿了一大段，然后毫不客气地伸手重重推了一把前面无弦的背！
……当时我没有多想，只顾着借力让自己免于一劫。然而就在我挣扎地稳住身子正要感天谢地时，但见那一身华服的颀长身影还因为我凶狠的一掌不受控制地往前趔趄，随时都有可能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多亏他平衡尚好，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扶住一根溶柱勉强停下来。
看罢眼前这一幕，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低下头，低一点，再低一点，咬牙顶住前方冰箭一样“嗖嗖”射来的眼刀，语气十分沉痛：“殿下，我错了，我深深地认识到自己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行那小人之举，害您差点——诶，人呢？”
之后又曲曲折折走过好长一段路，浑身冒着比周遭环境更强烈寒气的无弦终是停下来，而我也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见一条龙的思想准备。
当我从他身后探出头向前望去，没有庞然大物，没有鳞甲遍身，有的只是一位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如今正面朝里侧躺在榻上，长发轻垂，身形安稳地起伏着。
“神尊，无弦前来叨扰了。”
玄衣男子没有动弹，只幽幽道：“殿下没见本尊正睡着？”
咦，这龙的语气原是如此温和的么？须知传说中黑龙是龙族里最为嗜血好战的一脉，杀伐气盛，过处寸草不生……如今一看，倒全不像那回事儿。
无弦从容道：“神尊醒着。”
“呼——”男子有些无奈，这才从榻上悠悠坐起。
烛光中，他狭长的眼眸与耳上的细坠子相映泛着莹莹翠华，配上一头色泽纯黑的长发，实在极尽妖异——但那仅仅见于外表，其眉目间颇有温和之态，还是给人不少亲近感。
殛随手拢了拢发，慵懒地睨向无弦，语气隐有抱怨：“殿下以前不是挺通情达理的吗？”翻身下榻之际才注意到无弦身后还有个我：“不想这里还有位仙姑。”
“小仙乃昆仑山瞿墨上神座下弟子桓玉，参见神尊。”本以为会被自然而然当作侍女无视掉，事到如今也只得走出来自报家门。
“哦？不想瞿墨那不阴不阳的怪脾气也会收弟子？仙姑可是不简单。”
我干笑几声，“神尊与家师有交情？”
“嗯，算是，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殛微微一笑，“在你看来，瞿墨为人如何？”
我闻言一怔，而后低头答道：“师父他是个挺好——”
“本尊是个粗人，所以只听得进听真话呢。”在我昧着良心说话间殛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看向殛温和含笑的面容，脊背蓦地一凉。
“呃，师父他的确是个挺好的人……只是性格方面吧还有进步的空间，说话方式呢，也有待改进……”忽然想到我背着瞿墨说这些话他会不会被他查听了去，那我回去还有没有好果子吃了？
“无论如何师父总体上还是不错的！嗯！”
“仙姑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没事吧？”
然而这殛的语气愈是柔和如春风拂面，我就愈觉得他是居心叵测……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厮和瞿墨果然是一路的。
“神尊，此番前来是有事相商。”不知从何时起被撂在了一旁的无弦冷不丁开口。
“啊，真是不好意思，”殛被一语点醒，略带歉意地看向他。“谈及故人一时忘情，那么接下来——”
气氛一下变得正式起来，我和无弦皆换上一副严阵以待的形容——
“说了这么久也该饿了，两位且随我去用餐罢。”
“……”
“……”
ˇˇˇ
接下来吃了一顿令人食难下咽的饭。
席间殛一直神态自若地信手夹菜，无弦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而我则是埋头喝汤，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瞧殛的样子，他似乎早已对一切了然于心，却也只是全程高深莫测地笑而不语……
就这样一顿各怀鬼胎的饭用下来，我被汤水撑得够呛。
之后殛微笑着邀我们今夜在此留宿，道有事明日还可商量，便耐心地给无弦指了住所所在，又周到地领我去到一处景致幽美的别苑，临走前还不忘温馨地提醒我注意夜晚活动的各种毒禽猛兽、床头枕下随时可能窜出的蛇虫鼠蚁以及于屋外终夜徘徊的可疑黑影……最后是我一脸惨白地将还想继续说的殛给硬推了出去。
入夜，裹着被子在榻上辗转难眠，一闭眼殛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齐齐涌入脑海，搅得我惶惶不安，只得一面捶枕头一面忿忿儿问候殛的列祖列宗……然而没过多久我便意识到问候神仙的祖宗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儿，又见窗外一轮好月当空，只觉久违的风骚情致又有苏醒的迹象，于是干脆披衣起身，打算乘兴秉烛夜游一番。
除却高山不是月。
山里的月色总是特别好，清朗澄澈，绵密微凉，倾在这常年不化的积雪土地上反射出连片迷离的幽光。远处的虫鸣不息地响着，和着这幽深月色指引月夜游弋的魂灵踏上纯白的归途。
趁此美景，我熄掉笼中烛火，悠然闲适地四处走动，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处奇险山崖。
目光所经之处，但见一抹几近要与这微茫夜色融成一片的玄色身影正伫立在崖边，宽大的衣袂和袍裾在夜风中猎猎飞舞，惊了栖落在他周遭的虫萤，一瞬间的星流涌动令人炫目不已。
远远只听得高唱：
“但愿擎风寰碧宇，且拂天涯逐苍云——”
声音仿佛呼啸而出，随着崖间的风直上九霄，回绕不去。
旋即闻见一声轻笑：“这么晚了，桓玉却是睡不着？”
我在心里朝他翻了个白眼：敢情不是因为你？
“神尊好雅兴。”
“不过心里有些憋闷，见笑了。”殛转而面向我，“桓玉方才站了半晌，想必不只是来听本座月夜抒怀罢？”
“神尊多虑，小仙此番确然只是路过。”我弯腰礼道。“况且神尊明察秋毫，一早便知我们前来的意图。”
殛一双明亮妖冶的眸子静静打量我一番，转而一笑面向前方夜岚笼罩的层峦叠嶂。
“那桀如今可好？”温柔低回的嗓音似有柔情漾怀。
“神尊为何不自己去瞧一瞧？”
他闻言垂下双目：“本尊不能离开这里。”
“为何？这里看起来……并没有束缚神尊的东西。”
“呵，”他笑得几分无奈，“小仙姑，并非凡事都如你表面所见的那样。”
“那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
“我说，”他忽而转向我，含笑的眼里流转着碧色的光。“你现在是在对本尊刨根问底吗？”
“前提是神尊有所隐瞒。”我看着他。
此言既出殛一改他温润如玉的做派，勾了勾唇笑得那叫一个冷艳不可方物。“你怕是忘了，本尊是龙——”暗光下他舔了舔唇，眼神滑腻如蛇：“嗜血如命的黑龙。”
我当即禁不住抖了三抖。
正恶寒着，他径自闭上眼开始念咒，周身腾起不祥的绿光。
他这是……想要干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