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人大多不知春晖殿的妇人到底是何身份,只知道顶着个诰命夫人的头衔能在宫里常住下去,自然是不简单的。
三月二十八这天,天气不冷不热,宴席便开在了依芙馆。
依芙馆正中摆放着一张朱红案几,面北朝南,坐着刘哲和哑妇二人。而下首东西相对分别放着多张小案几,配着软软的小垫。东首第一席是右相沈谊的位子,但座位上空着。太皇太后薨逝,刘哲不在宫中禁丝乐,反倒为诰命夫人办寿宴,沈谊自是无心参加。紧挨着的是陈墨林一人。而西首第一席是傅老太妃,其次是卫公主刘施,再次就是里亚美。
统共不过这几人,宴席看上去有些冷清,但哑妇却一直盈盈笑着,丝毫不介意。她的打扮很是简单,一身杏色的锦衣,发髻上一只如意簪子,手腕上碧玉镯子,默默而坐,更是显得素雅讨喜。而傅老太妃虽来的最迟,浑身却珍珠翠玉华丽夺目,比刘施还要光彩照人。
刘哲笑着对刘施道,“老太妃这一称呼当真不适合,生生将人叫的老了,施儿你说呢?”
“皇兄所言极是,和母妃站在一起,怕是不知情的都以为母妃是我的姐姐呢!”
傅老太妃嗔怪道,“施儿,不得没规矩!今日是夫人的生辰,会让夫人笑话的!”
哑妇浅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会。
见哑妇欢喜,刘哲也就看向里亚美,里亚美忙下去准备了。
陈墨林一直没有说话,眼神在刘施和哑妇身上来回打着转,似是在比较什么。
刘哲虽下旨说小宴由里亚美和刘施共同操办,但刘施却不屑与里亚美一起,故而看着里亚美离去后,她笑道,“皇兄,夫人生辰,寻常的歌舞虽然喜庆,只是未免太老套了些,即使家宴,在座的都是熟络之人,不如来一些随意的可好?”
刘哲笑道,“施儿是舞中圣者,不如亲自一舞,如何?”
刘施心里有些不悦了,哑妇虽是小宴的正主儿,但自己是公主,怎能为了个诰命夫人亲自去舞呢?她倒也机警,淡淡道,“皇兄你想啊,老是看我们大晋的舞蹈有何新意啊,樱美人来自津梁,倒不如让我们都看看津梁舞的动作体态吧,如何?”
话音刚落,几人就忽的听见一缕清越的古筝声响了起来,婉转荡漾,而乐声中里亚美领着十来个津梁打扮的女子入得殿来。
“如卫公主所愿,里亚美用津梁舞向夫人贺寿!”
刘哲抬眸看着哑妇,哑妇回他一笑,他便示意里亚美开始。
殿中气氛本就不高涨,加上津梁舞曲曲调缓慢,古筝音色又低沉,越发显得怪异。席上每人心里都有数,只是不尽说出来罢了。舞到一半的时候,那群津梁的舞姬忽的扔掉手中折扇,褪去脚上木屐,只穿着白色帛袜奔向刘哲,人手一把短刀,却不知是藏在何处的。
一阵疾风而过,刘哲眼明手快的将哑妇推倒了一旁,随即他扬手掀翻了案几,挡住了舞女们手中砍下的刀。刘施和傅老太妃慌忙起身,拎着裙摆奔向殿门,高声喊道,“护驾护驾!”
里亚美迅速上前,揪住了刘施的后颈,刘施哪里是她的对手,转身就被里亚美勒在了肘臂间,她尖叫道,“皇兄,救我!”
陈墨林正奔向哑妇,闻言,目光涣散的望过来。他和卫公主是夫妻啊,紧要关头,他要救的不是自己的妻子,却是哑妇;而她,求救的对象也不是他这个做夫君的,而是皇上。真是可笑啊!可笑!
就在陈墨林失神的一刹那,舞姬的刀划过他的手臂,而刘哲趁乱扶着哑妇躲过了明晃晃的利刃。那舞姬也真是狠,见一刀下去没有砍中刘哲,立刻举刀再砍,电光火石间,刘哲只能抱着哑妇,将她护在身下。
‘嘶’一声,刘哲左肩中刀,他抬头看见了舞姬狰狞的面目,面粉涂面般的脸上尽是要置他于死地的恨意。
他心里冷笑,果然来了!
疾行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舞姬们略有慌乱,只听里亚美高声尖叫道,“杀了他!”
一群舞姬便纷纷举刀往刘哲身上砍去。
刀光和杀气弥漫在整个依芙馆中。
御林侍卫们身穿着铁甲蜂拥而入,手中羽箭纷纷对准了里亚美,刘施也不住的尖叫着,“来人,来人啊!”
里亚美怒声道,“你给我闭嘴!再喊叫,我就割了你的喉咙。”接着她威胁刘哲道,“皇上,让他们都退出去!退出去!不然,我就杀了卫公主!”
那群舞姬因里亚美被侍卫们困住而失了方寸,人影闪动,一名侍卫跃身踢飞了离刘哲最近的那名舞姬手中的刀,那刀飞驰出去,恰好刺中了另一名舞姬,穿心而过,牢牢的将人钉在了案几上。
舞姬们惊魂,却依然保持着敌对状态。里亚美拔下头上木簪子甩向刘哲,刘哲挥袖去挡,那簪子‘啪’掉在地上,可仅仅一刹那间,另一名舞姬就刺向了他。刘哲身旁的哑妇双目无神,大口喘着气,陡然就扑向了舞姬手中的刀,用身体为刘哲挡了……
“放箭!”刘哲见哑妇血人一样回眸看自己,狂怒道,“放箭!”
“皇兄!”刘施惊叫。
只是皇上一声令下,御林军手中的箭接踵而出,舞姬们纷纷中箭,唇边涌出鲜血,频频望向里亚美,“樱子小姐,属下无用!”
刺中了哑妇的那个舞姬因背对着大殿,后背上扎满了羽箭,恰巧也使得哑妇没有中箭。随着那舞姬的倒下,陈墨林接住了虚软的已近气绝的哑妇,失声道,“丹玉?丹玉?”
刘哲环视四下,勉励镇定下来,厉声道,“立刻唤太医!”
一名御林军飞快的领命前去了,而其余的人将舞姬们的尸体拖了出去,刘哲一步步走向里亚美,“朕应该叫你樱子小姐呢,亦或是樱子翁主?”
里亚美凄厉一笑,“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却一步步引我入瓮?”
“当日在津梁王宫,你自愿请随,朕便留了心。入宫当晚你便试图蛊惑朕,紧接着你迎合荀昭仪,教她津梁舞讨朕欢心,自那时候起朕就知道你想借荀昭仪邀宠,排挤有身孕的沈昭仪。”刘哲继续道,“再后来荀昭仪服用玉川莲成瘾,朕便命太医去查,而这都是你收买了郭誉在荀昭仪的玉川莲中下能让人成瘾的药。郭誉临死前栽赃嫁祸给沈昭仪,你便顺势在沈昭仪探望荀昭仪之前,潜进昭阳殿杀了她……你原以为沈昭仪已经失宠,料想朕会惩罚她,可朕却准了她离宫,所以你派津梁驿馆的人半路截杀她……”
里亚美鬟髻松散,面色惨白,“既然你早知道了,为何还能忍到现在?”
傅老太妃蜷缩在宫女怀中,听的心惊,纵然宫人奉上了压惊的茶水,她也不能平静。
她觉得眼前的刘哲,真是深藏不露,又想着自己和刘斐结营了那么久,刘哲未必就不知晓!她小心翼翼的看向刘哲,心里又担心着被挟持的刘施,一时间便不住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