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走水路,要去姜国必经冉国。这与要去幽国必经夏国是一样的。
守卫对我们还算客气,但一听我们的目的地立刻变了脸色,想来这三国百年宿怨一时难以消解,真是个天大的难题。
“姜国?封了!这里过不去!”他们粗暴的用长戟直指我的胸口,“既然你们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入了境,就别再提姜国两个字!”
我和秋秋连声诺诺,只道是江湖脚医,过不去就算了,这才让那一排守卫松了脸色。
“眼下正是我大冉的天神祭,要不是看在天神仁慈迎接八方来客的份上,你们休想入城!既然幼主都能大赦天下,我们也就放尔等一马,你们要是出了乱子,别怪我们无情!”
幸好是天神祭,天神祭历行一周。这一周的冉国人都分外的和蔼可亲,因为他们认为这一周是天神降临的日子,这一周内行善,则会福佑一生。真不知平日里不行善,这一周行善为何就会灵验了。毕竟是他国风俗,我们也不好多嘴。
既然姜国国界已封,禁止外人过境,这可愁坏了我和秋秋。我们商量了一路,终于决定先去王都无棱城,到那里兴许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找到入姜国的办法。
借着兵卫的指引,要去王都,需经过丘陵平原,穿越沼泽亦不在话下。而王都无棱,则是一片广袤辽阔的草原,王族宫殿建于高原之上,高贵而神圣,衬着蔚蓝的天,是众人朝圣的方向。仅仅是描述,就会让人热血沸腾。
守卫边疆的将士都说,去王都朝圣是他们一生的梦,每年天神祭之始,按照规定千千万万人都会从西北边境的月灵城出发,怀着热枕和虔诚的信仰,一步一叩的穿过茫茫山川,寂寥平原,越过丘陵沼泽,历经千辛万苦到达他们心目中的圣地无棱。有多少人死在那段神圣之路上,用他们的心去祭奠神灵,只为那最忠诚的信仰。
而历经险阻到达王都无棱城的人,将会受到最高的敬重和恩典,被尊为神灵派来的使者,成为王都神庙的首席祭祀官,为万人膜拜,甚至王上都要对他三分尊敬。人们都认为,那是最高贵最神圣的职位,是神的赐予,是德高望重众人景仰的象征。
能通过重重考验的人,乃是天神的眷顾。
冉国每年的祭祀官,便都是这般选出来的。
这都是我们在路上各村落时的听闻,冉国的挨家挨户都在祭祀神灵。我们入乡随俗,用雪白的丝纱缠头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一身金黄色的服饰象征着这个国家的土德。
男女老少都是这般将自己隐于白纱之后。我们在一家热情的农舍接受招待后,换过衣装,竟与本土人没有任何不同。这使得我与秋秋同时想到,是不是这样就不用易容了。
但还是怕有王族侍卫盘查,我们没有做的大胆。穿过丘陵之后,我们在一片巨大的沼泽旁驻足,简直不知该如何过去。
还好我们找到了当地著名的先知向导,一根探杖,不走直线,避开每个人的距离。我小心利用着突起的土丘,避开绿色植物,沿着有树木生长的高地走,不时投下几块大石试探路面是否坚硬。如此战战兢兢生怕陷入泥潭,花费了三天时间穿过了这片被成为死亡之潭的沼泽地。
我和秋秋走出后浑身瘫软,因为三天三夜不合眼而精疲力竭。再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现在想回头望望那沼泽地都难上加难,我的腿不停的打颤。
总算来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
因为绕开了朝圣的道路,一路上我们没有遇见那群令人敬畏的人。他们能到达这片草原的,估计寥寥无几。因此,这片旷野之上,只见绿草如浪,风过四下起伏,而不远处有成群的白羊骏马,令人心驰神往。
“我们快到了!你看,那定是明晃晃的金甲折射出的光,护城的兵卫就在那里!”秋秋兴奋的指着远处时有时无亮点,真的太远了,仿佛一眨眼就要消失在地平线之上。
“怕也要几天的行程。”我摇了摇头,“只是隐约的光线,连具体轮廓都分辨不清。”
“别担心,我们这就去借马!没看见那马群吗?”秋秋说罢便跑起来,不过几步就蹲下了,“哎哟,那片沼泽给我的后遗症太大了——”
我叹了口气,“彼此彼此,还是大睡一天再说吧。看一看那种星垂平野的感觉,不是很奇妙?”
我们并肩躺下,望着苍茫大地,浩渺天空。
“这里的空气真清新啊,处处都透着生命的纯圣!要说阿勒那雪山是北方的神山,是灵力的发源之地,我看这里也当之无愧!”秋秋张开双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就是身在江湖,逍遥自在的感觉!”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草原上特有的风声,如同草之间的低语,“我相信,这里绝对有你想不到的生灵存在!这里一定……”
睡了一觉上路,我们恢复了精神。从牧马人手上买了两匹好马,身上的银两已然花光。
“我们骑在马上可一点不像个江湖郎中,倒像是个羁旅的侠客!”秋秋策马驰骋,“我听从王上的吩咐,没把我的长月弯刀带来,真是可惜!”
她一定是想试一试剑指苍穹之感,我微微一笑,摸向腰间。那瞬剑刃破裂四散的场景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云恭……是我对不起你……”我喃喃,“如果真有机会,我想能够获得重塑你的机会……即便真如兄长说的那样,穷尽我的生命……”
脉络之内不知有什么突然静静的一个鼓动,但很不明显,便再度消失。我讶异的抚着胸口,心脏狂跳不止。
“我的公子,你在发什么愣!我们快快赶路吧,身上的干粮和水都不多了!”
恍惚间觉得这个景象是如此的熟悉。狂风呼啸过大漠,独角楼上传来旷古凄凉的箫声。天涯旧路,放眼尽是平野客宿,饮马长河。
只是眼前不是大漠,而是迷茫草原。我……可在什么时候,去过大漠……
捂住脑袋,我拉住缰绳赶上秋秋,余光都能瞧见她担忧的神色。
“洛依……是不是来到这里,你头痛的更加频繁了?”
我微微一愣,的确,特别在梦中,那些模糊的景象总是不停闪现,常常让我夜半惊醒,大汗满身。
“也许是长老传我灵力的缘故。封印稍有不平静的感觉。”我揉了揉太阳穴,抬手挡住那刺眼的阳光,“我总能感觉这里有很奇怪的灵力波动。算了,我们别想那么多,快去无棱城吧。”
秋秋点了点头,又看了我一眼,策马奔驰而去。
如此行了大约四天的路程,我们来到一片驻扎的营帐,可以看出,这里的确是护城兵卫所在之处。他们如同戍边将士般和善,邀请我们进大帐中休息。
当晚,我们便吃了近月来最丰盛的一顿大餐,牛羊肉满帐飘香,热酒冒着腾腾的热情。那群兵卫分外豪爽,马普酒入肚,顿时能说上个天南地北。
“原来公子是江湖郎中,当真令人钦佩!”他们装束与我们不同,我们仍旧如平民雪纱缠头,他们则各个黄金兵甲,身带长弓,腰间佩剑,英武非常。
“其实我更崇敬那些能够驰骋沙场,以一当百的真男人!”我几杯酒下肚,言语也放开来。从未有这般痛快淋漓的感觉了。
说实在的,这还是我第二次喝酒。因为有灵力在身,也不怕醉的不省人事。更何况秋秋在身旁能够帮到我。想在幽国,只要一碰酒杯,那琉璃就四碎开来。是兄长,动指便打碎酒杯。他坚守着那样的信条,无论怎样都不许我喝酒。
我不知他是何缘由。也许是因为我那第一次喝酒。那是大婚后的第二天晚上,我因为无意中逛到东宫的御厨堂上,拗不过那阵阵女儿红的香味,一不小心就灌了一大瓶。
后来秋秋告诉我,是兄长把我抱回房的,说我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夜的梦话,似乎在反反复复叫着一个人的名字。而到了早晨兄长从内室出来时,所有人都看他面色铁青。
如今想起来,真是还不寒而栗。
“话说守城的卫士平时也是这般人数么?”秋秋突然问出一个颇为敏感的话题,让我心下一紧。她怎么说出这种话,不怕让人怀疑刺探军情么。
那兵卫的首将樊将军果然一个激灵抬头,目光犀利的瞪著秋秋。我连忙圆场道,“我家下人什么也不懂,大人您不用回答她这个蠢笨的问题。”
“哈哈哈……”樊将军突然一拍我的肩,差点没让我下巴磕在案台上,“兄台倒是谨慎。其实这说出来也无妨。毕竟摄政王|策略每天都是在变化的,今天这些人,明天就那些人了……眼下天神祭,我们也算是休息周,不日就会有大批人从战场上回来了……天神祭,是忌讳见血的……”
他打了一个酒嗝,正满脸通红的说着,就有属官来报,说是西山大军回营了。
“摄政王受了箭伤!”
这一句话顿时使营帐内炸开了锅,许多人掀桌而起,惶然道,“这是不吉之兆啊……”
“摄政王已嘱咐,派从属医官前去速速止血,在伤好之前,为避不祥,暂居南边的属帐之中。”那报信的说罢便匆匆退下,扔下一群人议论纷纷,满地杯盘狼藉。
摄政王?我和秋秋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这应该就是那个冉国传说中的摄政王了。
冉国国君年仅四岁,因为父王死的早,众亲子在夺权之战中死的死,伤的伤,流放的流放,最后四岁的幼主即位,依据先帝遗诏,权臣之一的镇国将军萧策被封为摄政王。
这简直就是各种阴谋的翻版。听说这三国的战乱,眼下冉国最为强势,已攻下了周国和姜国的大片领土。其中不少都是摄政王亲自领兵的硕果战绩。
正胡乱想着,忽然不知有谁闯进来叫道,“樊将军,不好了不好了!摄政王中的是毒箭,医官们都束手无策呢!”
“怎么,连魏神医都束手无策吗?他可是我请来军中的无棱神医!”樊将军怒目圆睁,一拍桌子惊起一片,“是谁在这里扰乱军心?天神饶不过你!”
“在下……在下说的句句属实……”那闯进来报信的哆嗦抬头,“正是萧大人传我来,吩咐您速速去请高明的医官来……”
“什么?!”樊将军一抓头皮沉沉坐下,“怎么会这样……到底什么毒这样难解?”
我想起那昏黄油灯下幽国村长老苍白的面孔,他也是中了毒,而且是最为难解的风毒……眼睛一酸,我迅速摇了摇脑袋,不能再想了,越想就越难过内疚……明明自己懂歧黄之术……
“公子!公子!樊大人正问你话呢!”有人在猛烈摇着我的肩,我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四周嘈杂竟不见,帐中竟寂静无声,所有人正目光炯炯的盯着我。
我大惊,“怎么了?”
却见樊将军突然抓住我的肩膀,“公子,您来的正好,您是江湖脚医,应是见过许多疑难杂症,我们这无棱神医怕是也比不上您的阅历丰厚。您看……”
我脸都吓紫了,这可怎么承担的起啊!要知道我歧黄之术自从师成之后只试着用了一次,还是没成功的例子。长老那倒是无话可说,可眼前这可是摄政王,权力目前还在冉王之上。要是这次再失败了,岂不是项上人头不保!
秋秋想是也没有料到,大大的一怔,脸上挂着勉强的笑。
“樊将军,我们家公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只是个村野里的粗浅之辈,怎敢医治镇国将军啊……”
不管我怎样反抗,那樊将军已经将我拖出去了,我则想起了那句后话——拖出去斩。
“既然在这个时候有郎中亲临我大帐,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事情,定是天神旨意,公子你是上天安排来医治摄政王的!”他竟然一脸笃定的神色,我不由得大叹宗教信仰力量之大。
秋秋一路小跑跟着我,我简直就是被丢进了南边的属帐,见到了那个传说中权倾冉国朝野的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