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夏国不久,在三日离境的期限里,我们就听到惊天的传闻,安王在前一日薨逝了。
夏国民风颇为开良,大街小巷茶余饭后都在热议此事,对于安王薨逝的说法一下子就有了数十个版本。
听到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时,我与秋秋正在一家百年老字号喝粥,这日来客爆满全座,店内一片嘈杂,拍桌子的,敲饭碗的,甩筷子的,好不热闹。小二忙的上蹿下跳,像只灵活的猴。只是这粥的质量,终究受到了影响。我怎么喝都觉得比路边乞丐求来的都稀。
夏人本就热情,管你是哪里的,见面便是熟人,不谈家事就谈国事,民风好不开怀。我们因无奈与人拼凑了一桌,于是便听到了各种精彩的高谈阔论。
“安王前些日子就已病入膏肓,再加上华国为雪十年前耻而与殷国开战,安国派去为殷的援兵竟全军覆没,领兵统帅安世子下落不明,因此急火攻心,这薨逝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一味求得太平日子相安无事老年人的观点,他们不喜年轻人为此事吵吵闹闹,更不希望他们搅和到口舌之战的漩涡之中。
俗话说的好,祸从口出患从口入。就算夏国君王再开明,夏国民风再自由不过,凡事还需谨慎行之。
“你听说了前一阵子有关安阳贵族的事情了吗?”对面的一个白面书生突然倾身向我,很自然的搭话,足足吓的我脸都青了。
瞧他那神色,分明是无意为之,估计他死也想不到,眼前这位便是安阳贵族现任的当家了。
“略有耳闻,安阳家是九州第一大贵族,自然颇受众人瞩目。”我神色不变的喝了一口粥,淡淡说道。
“兄台当真沉得住气。要知道,就是万众瞩目,才是惊天动地的传闻。”他兴致勃勃,不顾秋秋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百年来的大家,竟然一夜之内全府不见了踪影,你说奇不奇怪?据说安阳家世代与安王有契约,不得背叛王族,因此百年来家主世袭风雷军第一统帅,眼下这全府消失正赶在安国援殷的时候,其中必定有鬼啊!”
看来九州都在怀疑这件事了,可他们不会想到,安阳贵族根本就不是背叛,没有违背契约,反而是在另一片乐土重新繁衍。
“那依你看,这其中定有阴谋了?”我不动声色的引出他的想法。夏国人当真聪明的很,很快便给出了不偏不倚的答案。
“安国风雷军数百年来听命于安阳家族,如今失了统帅。安世子本就不喜领兵,却得到众位大臣的一致首肯,怎么看都像是把世子往穷途末路上推,不是阴谋是什么?”他兀自一笑,“而事实证明,的确是针对世子。这安国派往殷国的援兵在半路上遇到了埋伏,全军覆没,世子下落不明。殷华两国两败俱伤,听说一向有勇有谋的殷王修白竟也陷入了圈套,被冒充安国援军的兵卫从内部攻击,且家眷被挟持,在怀水之滨竟被生擒,可谓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最后这位殷王和冒充的安国援兵也不知去向。”
“那你认为,这背后的主谋会是谁?”我望着那位书生,他突然仰天大笑。
“兄台你好生狡猾,竟一直在质问我。”他眯了眯眼,“其实说出来也无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一切背后的主谋,便是即将继承安王位的人!”
我微微一笑,“你是想说,世子的亲叔叔安凌云么?他可是一直闲云野鹤,无心朝政,因为礼贤下士圣德贤明而被诸位大臣推举而继承王位,也是可以理解的,又怎会做出这等杀兄弑父的勾当来?据我所知,王族里窥视王位的大有人在。你为何就一口咬定必定是继承王位之人呢?”
那人又是哈哈一笑,“兄台这话问的好。这位亲王安凌云,的确抓不出什么证据来,但这样的人,越是刻意隐藏、过于温和就愈发可疑。你想想,他在外落得一身好名声,无人不赞其贤明大度,可谓众望所归,私下里做些虽为人不齿,却令天下人为之震慑臣服的事情来,难道这种雷霆手段,七窍之心,蛰伏谋略不是一国君主所必须的?要说权术,哪个亲王都玩不过他这样的。我之所以肯定他,是因为,世子出兵的那一日,他罕见的回宫了。而就在那天晚上,安王薨逝。他难道不最值得怀疑么?”
秋秋拽住我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只是定定瞧着眼前这位青年,瞧他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装扮,没想到竟能把薄野望的一切剖析的这般透彻。
但怀疑终归怀疑,薄野望为人谨慎,谋略过人的一点就在于,就算全天下的人再如何怀疑他,也抓不住他的把柄。这种人,只能让人臣服,而不敢再对他说一个不字。
想是薄野望继承安王位乃是近几日的事情了。只是不知他得知安阳贵族全数不见会是何等神情。而差点成为他王妃的我,定是成为他在即位之始的绊脚石,覆水难收,他既然昭告天下,便不能失了君王颜面,不知他如何圆了这个王妃也消失的场。
直觉他会把安阳贵族消失的事情变成他自己的准许,这样,另娶王妃便也就情有可原了。
我摇了摇头,粥已喝完,便离开了那个喧嚣之地。
来到西北角的渡头,蓑夫正在抽着旱烟,烟雾缭绕埋没了他的脑袋,让我们不得不大喊着才引起他的注意。
“唔?”他吐出一大长窜烟圈,通红的眼睛望着我们,“这位公子要去姜国?真是医者仁心,要知道,周、姜、冉西北三国战乱不断,三国之外不通往来,十天半月都是闭关锁国的。”
我心略微咯噔了一下,要是三国都设立了不准外入的结界,就算是移位术也是插翅难进的。
“没事,我家公子本着救世济民的心愿,只是想去碰碰运气,如若当真入不得,就在周边村落里落脚行医,反正都是江湖人,不在意那么多的。”秋秋倒是反应的快,爽朗一笑,惹得那蓑夫一阵恍惚。
“你的这位小哥长得白白净净,煞是讨喜哇。”这蓑夫竟然三两步上来摸了秋秋脸一把,“啧啧,比起那月白楼的小倌……”
我大怒,不等秋秋出脚踢他,便推他一个趔趄,“喂,你说什么呢!”
挡住秋秋的身子,要是我们被他摆了一道,双双落水,对两个旱鸭子来说确是没什么好处。
“好汉不和好汉斗!”我半天憋出了一句,被秋秋拉着往回走,“危险人物,不坐你的船就是了!”
没想到这夏国人的热情也有让人无法接受的时候。
却见那汉子抱起了臂,脱去上衣露出结实的胸笑道,“是我的不是,眼下这个时辰出航的只有我这一个船家,公子别劳心了。在下为刚才的事为你赔罪。”
秋秋张口欲骂,让我生生制止,“要是起了争执可就不好了,三日离境期限已到,我们再不走,就要被官府扣留了,你认为我赚的那点银两够赔给他们官老爷的么?”
小声解释完,秋秋委屈的瞪了我一眼,嘀咕道,“小姐,秋秋这清白身可就靠你了。”
“你都成了婚,哪来的什么清白身?”
话音未落,便遭到了她的猛掐,我顿时疼的龇牙咧嘴连忙告饶,“不敢了!不敢了!”
心下却喜,秋秋终是不再顾及了我们的身份,她又再次变回了我的好姐妹。
兴许是看我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神情有些古怪,那蓑夫撑起篙,疑问道,“两位这是……”
“我家公子大度,就权且饶过你了。但要警告你这不懂事的汉子,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主,小心半路你有不合规矩的地方,要了你的小命!”秋秋到底是忍不住说了狠话来,我心下忐忑,只等着那位汉子发飙。
却没想到这夏国人倒是宽量的很,亦或是只有他对美男子宽量。
“这位小哥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看着秋秋志得意满的上了船,还不忘惩罚似的踩他一脚,我顿时觉得很是郁闷。
船行大约三周,终是到了冉国边境。
这一路上,秋秋没少受这位蓑夫的眼神凌迟,他实在是太爱秋秋这个“美男子”了,然而迫于秋秋那面貌虽柔弱但性子却毒辣的性格,他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终是相安无事的行完了全程。
“公子好福气,因正赶上冉国一年一度的天神祭,因此守卫也不愿起什么乱子惹上面不快,公子只要想些法子让那守卫松松口,就能过去了。”我们离边境还有数百里的距离,那蓑夫在芦苇荡里只消远远的瞥了一眼,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我细数着身上仅剩的银两,这是在夏国做些杂役辛辛苦苦赚来的,不知够不够孝敬那些守卫。
“从那边烟雾缭绕看出来的。天神祭,每个郡都要在庙里点上数十个大鼎,你瞧跟我抽烟时的景象一样,再掐算一下今个时日,八|九不离十就是这周天神祭了。”
秋秋哼了一声,“你和那边守卫熟不熟?”
那蓑夫立刻两眼发光的讨好模样,拍着胸脯大叫,“我大黑是什么人,闯荡这水域怎么也有个十来年了,这里没有我不熟的地方。”
“那让守卫松口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慢慢靠岸时,秋秋淡定的说了一句,一把拉着我就走近了船舱里,只留下那蓑夫在外边乱叫。
“诶,诶,别走哇!”
我捂住嘴偷笑,秋秋倒是用他用的对地方,只听她冷哼道,“用那恶心的眼神看了我一路,总得付出点代价!我秋梧可不是让人随便可看的!”
“小姐,银两来之不易,好好留着以后有用呢。”她在我耳边低语,我会心一笑,摸着怀中的寥寥几块碎银,愈发觉得这丫头机灵狡猾的很。
岸边守卫的呵斥声和蓑夫低眉讨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似是争执了一会儿,那蓑夫犹豫了好久,连连朝这边伸手,貌似是想让我们出钱,可秋秋愣是只当没看见,一副看你是不是好汉子的模样。
终于,那蓑夫为了讨好秋秋这个“美男”付出了代价,忍痛掏出了自己的家当。那守卫推了他一把,说过去的是两个人,还让他翻倍。
这可真正榨干了一把我们这位夏国淳朴敦厚但又猥琐的年轻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