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国王宫大殿。
“你们,终于来了。”一个绵长而高傲的女声缓缓从浅粉的纱帐中传出,紧接着,幽国女帝华丽而隆重的踏着一地金辉走来。
尽管她用了无数昂贵的金钗银饰、画锦丝织来装扮自己,却仍旧掩饰不住那岁月为她留下的道道伤痕。那一张脸虽依稀能辨出昔日姣好的容貌,却如画帛上拓下的描绘,苍白而无丝毫润色。
我急忙跪下作礼,“民女安阳洛依为女皇请安,女皇万福。”
云恭一撩衣摆行了跪礼,竟不发一言,只是微微垂了眸。
“民女?”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最终停留在云恭身上,面露讶色。不过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只是漆黑的目闪过一抹令人胆寒的杀伐决断。
“果真让你猜对了么……”她貌似自言自语,缓缓绕了我们一圈,说着让人不明不白的话。
“敢问陛下,民女是来见兄长的……听说兄长他……”我见她一时默然,直觉气氛过于凝重,不由得急切开口。
“放心,你很快便能见到你的兄长。”她驻足,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留下回音,“至于你是不是民女,现在可不能说。信物带来了吗?”
我连忙从怀中取出那个卷轴。说实话,我本以为是个通往幽国的地图,但打开看,那上面却只写着长长的一段文字,而且是一种很奇怪的符号,云恭和我都从未见过。
我们拿去问幽国村的长老,没想到他看了也直摇头,只说很可能是现今幽国通行的文字。我更加不明白这及笄之礼是何意,因此这卷轴到现在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这是你兄长送给你的礼物,你愿意接受么?”她突然俯身把手温柔的放在我头上。
云恭突然变了神色,“洛依——”
可是我已经很自然的顺口道,“那是自然。我兄长的……怎么了,云恭?”
却见他抓了我的手,紧紧攥着,我能感到他手心都是汗。转头看他神情万分紧张,眼中满是焦急。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只见当我答应的话音未落,一串金色的符文在上方缓缓升起,那是一道道神秘的符咒。
女帝缓缓打开那副卷轴,那串金印如同听到指令般飘了下来,印在那卷轴的文尾处,我竟然依稀辨出,那似乎是我的名字。
“誓约达成。”她一字一句仿如金钟敲打在我的心底,云恭倏然站起,面色苍白。
“你到底让她立了什么誓?”他竟然直冲过去,然而那女帝倏然不见了踪影,再看,已是在了百步之外的王座上。
“公子莫要怪我。这乃是先王的旨意。”她冷冷淡淡的说着,将卷轴缓缓放入衣袖中,“你兄长现在东宫宴席,你可以现在便去找他。刚刚的疑问,我想让他亲口为你解答更好。”
她缓缓旋身下殿,身影隐于层层帷幔之中。我惊疑不定,正要与云恭说话,却见他突然转过身握紧我的手,低声道。
“我虽然不知这样做妥不妥。但我还是先要斗胆一试,毕竟未来是靠争取得来的。那个誓约我预感不是什么好事,那是一种古老的金咒,要解开需在半个时辰之内。你先去找你兄长,我去女帝那里。”
“不——”我心下一慌,本能拉住他,“我们不能分开——”
他微微一笑,目中却难掩担忧,“相信我。若再耽搁下去,我怕是一生的错。”
手中蓦然一空,他已然使了移位术。“等我回来……”
“云恭——!”我大叫一声,竟刹那间升起无边的绝望。不知为何,泪水在他离去的那一瞬止不住的滑落。那一刻,我竟然有种诀别的预感,仿佛他这一去便难得回到我身边。我捂住脸用力摇头,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反复努力的安慰自己云恭灵力很强,他不会有事的。
浑身颤抖站起,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找到兄长,也许一切问题都会解决了!我慌乱抬腿向东宫的方向跑去,心中渐渐加深的忧惧竟然让我忘了使用法术,惶然无措。
天阴沉下来,雪蓦然变大了。落在面上染起丝丝凉意,我已分不清哪些是泪水,突然,远方传来一阵悠远的白铃鸣动。
我心中狂喜,却在瞬间失了回头的勇气,怕积聚了太多的希望在那一回望中落空。我已经再没有了承受失败的勇气。
“洛依。”
用力回头,眼前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点一点清晰,我用力擦了擦眼,嘴唇冻得已不利索。
“兄长……”
青白衣袍与漫天风雪融为一体,隔着数十步,他容颜依旧清冷如昔。
悲喜交加。三年后的相聚有太多话要说,却在刹那间不知该说什么。我轻轻挪动了下脚,想要走近他。
却突然见他慢慢抬了眼,皎皎如漆星的瞳竟陡然滑过一抹厉色,手臂同时闪电般抬起,拇指与中指食指并开直向我胸口。
冰蓝的强光混杂着耀眼的金瞬间排山倒海袭来,瞬间将我吞没。只觉得胸中有什么突然一紧,然后爆裂开来。我的身子被如此大力掼出好几丈远,随后重重摔倒在雪地上。
我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难以置信的望着地面上绽开的点点红。抬头,见他缓缓踏着厚雪吱呀走来。
我抖成一团,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想大叫一声,却又吐出一口血。
“为……为什么……”我努力睁着眼,想把眼前的男子看个真切,他是我的兄长吗?他是吗?是吗……
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他的脸依旧如初见那样冰冷,面无表情。但那双如画如深潭的眼动荡着分明是满满的杀意。
这不是我认识的兄长!我大惊失色,却发现自己经过刚才那一击竟然浑身无力。
“兄长!你到底怎么了?”我绝望喊出声。在这漫天雪地里显得出奇的孤独而凄厉。他明明叫我洛依了啊!他受人控制了吗?难道一切都是……那个女帝搞的鬼?
神思一阵恍惚,他已来到了我的面前,依旧是不发一言,看来他是想我彻底去死了。
额上却突然一凉,只见他修长的食指点上我的眉心,清冷出声。
“安阳白雀之印,封!”
白光乍起,力量再次从我四肢百骸中流走。待那光渐渐暗淡下来后,我如一滩死水般软在他的脚下,想昏却偏偏昏不过去。
要死了么?
不!云恭……云恭……你在哪?我嚅嗫着唇一遍遍叫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身子一痛,我费力睁眼,却见兄长已然把我抱起,一股温暖的灵力注入,他似乎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回家,洛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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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我竟然再无一处不适。仿佛刚刚发生的只是个梦境。
这真是一个梦么?我微微闭上眼睛,却大惊失色。自己解封的灵力再一次没有了丝毫波动,而且我根本就感受不到曾经见过的封印徽纹。
看来,之前的事情是真的。
我想起云恭,蓦然不知现在究竟是何时辰,慌忙起身,却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颇为华丽的闺房中。
我身上只着中衣,然顾不上许多。翻身下床,却发现门窗都是紧紧锁着的。
我被囚禁了。
毫不犹豫的砸门,“有人吗?有人吗?兄长!放我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却突然得到了外面的回应。有人在外拍了拍门,良久一张字条竟从门下塞了过来。
“我是你的侍女,是个哑巴。”
我慌忙跑到案台前,发现笔墨纸砚皆备,有一丝释然,挥笔拿了一张大纸便写。
“我兄长呢?为什么要囚禁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焦急的等待答案,一会儿纸条才犹犹豫豫的塞了回来,打开,只有寥寥数语。
“奴婢不知。大人只让小姐安心休养,其他事情暂且不必过问。”
我愤怒的砸了一下门,再写。
“可听说过一个叫云恭的公子?他随我一同来,现在在哪?”
心中忐忑,乞求云恭千万不要出事。
“未曾听得此人。”我的心一下子落到了谷底。难不成,他真的出事了?
刚将纸折叠藏在衣袖中,门突然一下子打开,冷风鼓胀入衣袖,我打了一个哆嗦。
突然一件外衣撇了过来,我好不容易接住。
“这样子就出来,成何体统!”
抬头,兄长正站在门口,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一双眸却意外的盛满怒色。
他的目光犀利扫过我,仿佛能把人看透般。竟然再度举起右手。
“九霄魂断,八十一道!”
只是一刹那,我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只是睁大了眼,看那道如地狱炼火般的红光笔直的穿透我的胸口,四周陡然升起一圈三丈之高的火焰,火星噼啪作响。
“啊——”我痛的大叫一声,衣服都被汗水浸湿,意识似乎抽离了肉体,我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火焰渐渐熄灭,我听到一声金属碎裂的脆响。缓缓抬头,却见面前明晃晃的一片,是剑刃的碎片,点点滴滴折射的光如泪痕般散落在眼中,风雪再度吹入房中,它渐渐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我抓紧胸口,心中蓦然一股痛楚传入四肢百骸,仿佛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失去了,最重要的联系断开了……这种感觉,到底怎么回事?
那种奇怪的悲伤席卷全身,我脸上湿辘辘一片,用手一擦,竟是泪水。
却见兄长慢慢放下手臂,头上竟也是汗大如豆,一滴滴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屋里留下空洞的回响。
屋外的冷风不住往室内灌,我看到一位侍女怯怯的想要把门关上,想是那个哑女。却听兄长突然挥手哑声道。
“不要关门!”
“兄长……”我困惑不已。他眼前的行为十分怪异,我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
却见他再次费力抬手,掌心凝聚起绿色光芒。是歧黄之术!我惊讶不已。
这样打伤我,再继续疗伤!连续两次!他真是受人操控,又为何要这么做?不是想杀了我吗?
“公子!公子!快停手吧!”突然一阵银铃般的女声由远及近,一个金黄色的身影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你这样连续使用禁术,会撑不住的!”
“南泉小姐,不用管我!”兄长甩开他,张开结界,随着那缕光芒笼罩我全身,温暖再次慢慢包围,疼痛渐渐消失。
我满腹疑惑,又惊又怕,刚刚那名女子说的是禁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兄长这般反复无常,还不惜使用禁术在我身上?
望着眼前兄长为我闭目疗伤的专注神色,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此的相见,奇怪的行动。云恭还不知如何,我真是心乱如麻。
事实证明,这反反复复,兄长的确耗去了几乎所有灵力。将近三个时辰疗伤完毕,他第一次单膝跪下,如我之前受伤一般,嘴角渗出血来。
“公子!”那名唤南泉的女子立刻过来扶他,却被他推开。
“你值得吗?这样做值得吗?”那女子目中露出痛色,突然抬起眼直直指着我,满面怒气,“她有什么好?有什么?”
“还没有完……”他再次慢慢站起身,“不要关门,我还需汲取灵力。”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无论怎样,我都要问个究竟。
“兄长,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第一次如此深深的望了我一眼,“你无须多问。这是安阳家主的决定。”
他伸出双手摆出斜十字的法印。
“不要——你会有生命危险的!”南泉失声叫道。
“永恒的封印之主,请带我重历记忆之门,授予我至高无上的权杖,让所有一切烟消云散,让尘世的光辉破茧重生!让指定过往随您之力量永远寂灭,永恒尘封下去吧!阴阳十字印,九十二道!”
眼前突然陷入一片虚无,有思绪从黑暗深处潮水般涌来,那一幕幕何其熟悉,是我与云恭所有的相处……
为什么……为什么景象渐渐暗淡了呢?为什么我感觉脑海中渐渐缺失了什么呢?有亮光再次出现了,我眨了眨眼,之前的恍惚陡然不见。
耳边却响起南泉的惊叫。兄长重重喘息,抬起头费力开口,语气却仍旧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你们都出去,我要和洛依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