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镇定自若坐于马上的黑衣男子,忽而身子一斜,几乎就要直直的从马背上摔落下去,幸而被身侧的士兵扶住,随着一口鲜血喷出,几欲昏死过去。
“哐啷”一声,与此同时,高寒手中的长剑也同时应声落地。数十万赵军顿时乱作一团,人人自危。马晟睿身后,副将正要挥手让大军趁机进攻,却被马晟睿示意拦住。
“高寒,你!”许久,缓缓回过神来的孟承业,眼中神色夹杂着伤痛和震惊。在身侧士兵的搀扶下,一手指着眼前正呆呆的盯着他身上不断涌出鲜血,眼神空洞,久久不曾言语的高寒道。
“寒儿,业儿,你们两个要好好的在一起,不许胡闹,不许打架,知道吗?”
安静的寺院禅房里,两个还留着泛黄发髻的小男孩正扭打在一起。一个抓住住对方的双臂不放,另一个也不甘示弱的,紧紧抓住了对方后脑勺露出的发髻。
正打得满面通红,气喘吁吁不分上下之时,忽而身后传来了一妇人轻柔的训诫声。循着声音望去,一带发修行的青衣妇人正徐徐自另外一个禅房走来。
后脑勺微微露出的发髻已被头上的禅帽罩住,身上的衣服也不过是清一色的粗布禅衣,不施粉黛的脸上隐隐有早年风霜划过的痕迹。但纵是如此,那妇人身上仍流露出一股不同于凡俗的贵气和大气。走到近前,妇人看向两个孩子的眼神慈爱无比,却又不失严厉。
听到这话,刚刚还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孩不得不松开了各自的手,规规矩矩的坐到禅房的木桌前一笔一划,歪歪扭扭的抄起眼前摆放着的经书。
见如此,那妇人欣慰的一笑,转身而去。然而,待两个偷偷伸出门口的小脑瓜瞧见那妇人进入了对面的禅房,且房门也随之掩上了。于是,立马便扔掉了手中的毛笔,立马叫骂起来。只不过,这次打架换成了“画画”。
不多时,两个孩子的脸便成了对方笔下的杰作。看着高寒额头自己点上的那个又大又圆的黑痣,还有眼睛四周的那些黑色圈圈,小承业再也忍不住扔下了毛笔,笑出了声。
而同样跳着大笑起来的,是对面的高寒。此刻孟承业的嘴角已经被他画上了许多“黑花花”的胡子,更不必说,耳垂下的那个黑乎乎的耳环。
飘忽的眼神从远方收回,高寒嘴角忽而闪现一抹转瞬即逝的温暖笑容。看着对面震惊不解的孟承业,微微动了动口角。
“对不起,承业哥哥!”
然而,不等孟承业回过神来,一抹四溅的温热鲜血模糊了自己的视线。待再看清时,高寒的胸口已经插上了自己手中的长剑。
用尽全力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下,高寒看着对面的马晟睿,口角微动,已然发不出声音来,但是对面的马晟睿还是从他的口型中读出了那同样的三个字:“对不起!”
“为什么?”几乎同时异口同声的,是同样立于两军阵前的马晟睿和孟承业。
“为什么?”高寒苦笑着缓缓倒下,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
“原来,原来是你父皇杀了我爹和我娘!”
“你,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们了!”
不顾小承业的使劲拉扯和挽留,小高寒还是不顾一切的挣扎着逃脱了他的臂弯,一步步后退。恶狠狠的盯着眼前难过不已,仍在抹泪,朝夕相处的哥哥,眼睛里全是仇恨的目光和刻骨的恨意。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来,亲手杀了你替我的爹娘报仇的!”
看着小男孩蹒跚着,一步步渐行渐远的背影。身后,一身青布衣衫的妇人只是紧紧的搂着怀中不住的挣扎和哭喊的小男孩,默默的以帕拭泪。
“若是高兄愿直言相告的话,马某洗耳恭听。如若不然,就当我今日之语从未说过,高兄也从未听到过。”
檀溪谷,万花丛中,马晟睿背对着高寒,目视前方,平静道。向来桀骜自负的他,大概是第一次这般心平气和的与人交谈吧。
“少主相信我吗?”高寒的目光并未看向马晟睿,只是冷冷反问道。
“翼城楼上你二人初见之时,我便察觉到了你眼中的异常。”马晟睿收回目光,转过脸来,迎着高寒质问的目光:“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出生入死,我依然相信高兄!”目光坚定如初,恰如那日他答应接任少主之职之时一般的肯定,坚决。
“若少主相信高某,将来真有那一日,我必坦诚相告!”高寒的眼神犹豫许久,似乎在回避某些不愿记起的过往。
“既然如此,马某有一事相求!”马晟睿倒也不再逼问,转开话题道。
“少主但说无妨!”高寒双手作揖,跟随他已久,便知他这么说定是有任务要指派自己。
“叶城乃赵楚交界要塞,且界临运河。我想委任高兄为叶城都督,为我守好叶城!”马晟睿拍着高寒的肩膀道,说罢便转身走向花丛外的那一袭白衣的少女。
对面,那一袭白衣的少女正哭喊着朝自己奔跑过来。高寒欣慰的笑了。他心知善良如雪儿,必不会记恨于她。想来,少主也是理解自己的。
他早得到探子的消息,赵军会连夜渡过运河。所以才一面报与马晟睿,一面在叶城上演了之前的那出空城计。
“高寒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傻,晟睿哥哥,晟睿哥哥他一定不会怪你的!”雪儿抱着怀里的高寒,再次大哭起来,泪如雨下。
少女脸庞上滚烫的泪滴一滴滴的滴落到他的脸上,顺着嘴角滑入嘴中,果然泪水是咸的。
高寒想要伸手去拭掉雪儿眼角的泪光,却终是没有了一点力气。渐渐闭上的双眸在眼前就要漆黑一片之前,再次撇到了甫华似是自责,似是难过的眼神。嘴角再次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高寒的手缓缓从雪儿肩头滑落。
赵军营帐,待众人退去后,孟承业递给高寒一个锦盒,语气伤感:
“这是娘死后,她让我交给你的。”
“是吗?”与刚才恭敬有礼的楚国使臣判若两人,高寒冷冷道,语气中全是不屑和讥讽。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当初的确因为你父亲是楚国将门之后,且誓死不愿伐楚。父皇为永除后患,便灭了你们高家满门。但母后不愿见父皇滥杀功臣,以自己的性命相逼,救出了仍在襁褓中的你!”
仿佛是在回忆往过往,那一袭青衣的妇人慈爱的面容再次浮现在眼前。孟承业停顿一下,看着高寒激动忿恨的面容,淡淡继续道:“也正因此,母后才从此与父皇决裂,主动离宫出家,并誓要亲自抚养你长大成人。至于你后来远走楚国,并拜师于清风老人门下,亦是母后从中周旋,一再嘱托,他才应下的。只因当初,乱世纷争中,母后家人曾与他有救命之恩。”
那日,孟承业还说了什么,高寒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那一天一夜,他的手里都紧紧的攥着那个锦盒,还有那盒中妇人的含泪嘱托。
“寒儿,答应娘,不要再一意报仇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浑身冰凉的黑衣男子已沉沉睡去,只是眼角不知何时漫出了一滴清泪。雪儿的眼中已没了泪水,任凭马晟睿将自己抱起,而怀中渐凉的尸体也被两个士兵抬走。至于对面的赵军,等她再抬眼时,已全部退去,马晟睿也并没有再命部队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