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牛儿在侧冷眼瞧了,暗暗地觉得好笑,才知这张狂小儿不过如此。同时对这魏豸发生兴趣,以为此人昏聩,倒可好好利用一番,叫他帮自己寻找金锦夫人。
魏豸虽猖狂,却也不敢把锦衣卫小觑。还是将掌权势的银若雪、方威和童牛儿三个让到自己在城里的别家花园中安顿居住。
方威见童牛儿就在自己左近,心里厌恶,瞧过来的眼色不善。童牛儿自小在别人的白眼中长大,岂能在意?连心思都不拨动一下,叫方威无奈。
银若雪洗漱已毕,独坐在房里发呆。
想着此来竟遇到魏豸这个难缠的虫儿,心里火起。但自知无力和他正面计较,只得作罢。
转念以为还当剿匪是正经事,早日剿灭,早日回京,免得留在这瘴气流布、四围荒凉的不毛之地受罪。便要叫方威来商量。
可低眉寻思半晌,以为方威痴傻,什么计算也没有,最后还要自己拿主意。远不如童牛儿机灵,鬼主意最多。
童牛儿食欲刚旺,正吃得香甜。听银若雪召唤,不敢怠慢,把手上油腻粗略擦擦就跑过来。
进房见银若雪散披着一头乌黑秀发,上面水珠残留。面上洗澡时因热气浸染的胭脂色还未褪尽,映衬着肌肤的雪白,更显娇俏。
童牛儿看得眼馋,暗地里咽口唾沫。
银若雪却最爱他这副不加遮掩的贪嘴模样,以为得意。伸出脚去胡乱踢着阻挡慢慢向自己靠过来的童牛儿,口里叫着:“休闹,有正经事和你商量呢。”
她却不知在童牛儿那里只有吃喝嫖赌是正经事,余下的都是玩闹,和她的正相反。
童牛儿见自己靠不得前,只好一把抹下银若雪的一只软缎子绣鞋拿在鼻下嗅着其中香薰的芬芳嘿嘿笑个不停。
银若雪见状,索性把另一只踢出打向他。童牛儿低头躲过,反手捞住。凑到银若雪面前给她穿好,在旁边的椅上落座。道:“什么正经事?说来听听。”
银若雪端正坐好,道:“你看那只没脚的虫儿多么惹烦?”童牛儿一怔之后才明白她语中所指,哈地笑出。道:“有这只虫儿最好不过,你怎地不知?”
银若雪听得糊涂,道:“怎么说?”童牛儿道:“他依仗着魏忠贤那阉儿的威风任意胡为,早把这一带弄得人心向背,才起来反他。我们正好借机利用,管他如何,就算将整个廉州都烧做白地也不打紧。反正都算在虫儿的身上,我们还怕什么?”
银若雪恍惚明白童牛儿的意思。暗抽一口冷气,以为这小儿阴损得骇人,来日怕不得好报。沉吟片刻,道:“你说这次剿匪如何行动?”
童牛儿最喜欢充作军师,耍弄小聪明与人胡乱出主意。听银若雪如此问,立时来了精神,道:“还不容易?叫那虫儿把军队调在你的麾下驱使,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如何?”银若雪恼道:“可那虫儿不肯,能奈何?”
童牛儿白日也在大堂上坐,怎能不知?此时提起这个,只为显露自己能为。当下鄙夷一笑,道:“都是方威那小儿无能,叫虫儿恨他,才不肯调兵与你。且看我去说,管教他前来求着你用。”
一语说得银若雪开颜,笑着道:“还是我家相公能些。”
童牛儿听她如此称呼,以为得意。凑过去想讨些便宜,道:“怎样谢我?”银若雪却忽地把脸一寒,斥道:“还是办成了再说吧,休想先支工钱。”童牛儿见诓骗不成,只得悻悻地出门而去。
在榻上翻转了半个夜晚,童牛儿已拿定一个一举两得的阴损主意,早晨起来后来找银若雪商量。
银若雪还未起,正赖在九色翻绣的芙蓉帐里无聊。童牛儿也不得人通报,自顾着推门而入,把银若雪吓一跳。见是他到,懒下身体,将脸转向里面。
童牛儿见她爱答不理的样子心下也气不忿,坐下后道:“我想出个主意,也不知堪不堪用。这主意么——”
银若雪知他在撩拨自己。但无奈,只得翻转回来,把裸在被子外面的一条腿缩进去。道:“且说说。”
童牛儿见她如此,嘻嘻一笑,凑到眼前,道:“这虫儿不是认魏忠贤做干爹吗?我们就假拟一道魏阉儿的手谕传与他,叫他调集所有兵将给我们使用。如何?”
银若雪虽是骄狂无忌的性格,但对魏忠贤却惧怕。立时摇头道:“什么主意?想害我死吗?一旦被魏忠贤知晓,不但你我,怕我爹爹也要麻烦呢。”
童牛儿早料想她必有此激烈反应,却正中下怀。道:“怎地糊涂?这件事又不能大张旗鼓地进行,只悄悄地如何。便发现也与你没什么关系,怕者何来?”
银若雪恍惚明白童牛儿意思,道:“你是说——你去草拟这道手谕——我等皆不知——是不是?”
童牛儿笑着点头,然后又急忙道:“可一旦事情败露,你要救我。”
银若雪最喜欢逞无稽之能,点头道:“好,我救你。”童牛儿却在心里骂一声,暗道:到时候你死在谁的刀下还不知,拿什么救我?
他虽知如此凶险,但以为也只有如此才能尽快找到金锦夫人。
试想这广东一带地域千里,人口万万。若凭一己之力想从中翻拣出个人来无异于沙里寻金般难,几无可能成功。思来想去,唯有借助官方的力量才可行。
但与魏豸等人皆不熟识,若抹下脸来去求,凭那群豺狼小儿的阴狠,怕反倒会弄巧成拙,说不定就将已经不堪的金锦夫人害了。
童牛儿左右为难不下,最后以为还是要把银若雪和方威等人都牵扯进来才是上策。就算最后出事,也能叫他们顶住塌下来的天,教自己保全。
童牛儿心思缜密,虑事周详,性格阴邪狠辣,由此可见一斑。
既已讨到银若雪的应允,童牛儿自然就敢放心大胆地干起来。
他先到廉州城里转过一圈儿,在街上寻一家代写书信对联的字馆。见里面的先生已经六十几岁,须发皆白。但衣衫破旧,面有菜色。
想着良心从来都丧于困地,此人如此落魄,若许之以利,一定容易蒙骗。便先将一锭五两左右的大银递到老者的眼前。
老者本是屡试不第的秀才,把儒经繁文读得大脑栓塞,迂腐不堪。曾将‘清高’二字看得比性命还重,叫如今的日子过得似白水般清。
现在年纪一把,已想得灰冷。虽也有心龌龊,可奈何早把清名扬播得满世界都是,想要逆转已经不能。无奈只能在用仁义圈起的天地里腐烂着挣扎,似多数读书人一般苦闷。
正愁中午拿什么下锅,忽见这大一锭银子放在案上,却先不欢喜,而是蹙眉向童牛儿道:“大人要我作什么丧灭天良的事?”
童牛儿先是一惊。转瞬明白老者这把年纪,早将世态炎凉吃得通透。懂得若不是有恶事找他,谁肯给这多银子?
转念以为还是这般表面清高、内里肮脏的人好办事。嘻嘻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从银若雪的军帐里偷得、钤有魏忠贤印章的手谕,道:“这个字迹可仿得?”
老者扫过一眼,见只是普通文笔,点头道:“不难。”可看到最后的落款却吓一跳,结巴道:“这不是——不是——”
童牛儿一把掩住他口,向门外扫视着,低声道:“想活吗?休声张。”老者呜呜应着,才知道这丧天良的钱财不好挣。
童牛儿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空白的内府公文纸张铺在老者面前,一边把要写的意思讲了,叫老者斟酌词句。
老者听罢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慢慢放下心来。却不知自己的一支笔操控着数千人的生死,其实性命攸关。
童牛儿叫老者把责令魏豸寻找金锦夫人一事写在最后,算作闲笔,粗略带过。然后又在落款的后面强调数句,让人读起来有先松后紧的感觉。
老者倒也真能,把魏忠贤歪扭的亲笔署名仿得像极。又刻一枚私章钤在上面,便算大功告成。
拿在手里对比着看过数遍,找不出半点破绽,童牛儿觉得满意。
待墨迹干透,折好揣入皮宣信封,叫老者写上魏豸的名字,用火漆封了口,冲上封印。向老者拱手道:“果然高明。再有丧灭天良的事情还来找你。”转身离开。
老者眼望童牛儿穿着耀目锦衣卫官衣的背影,把银子在手里掂着,不禁轻叹一声,以为自己这多年固守的清白原来只值这多一点儿。
魏豸接到驿吏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公文,展开看是魏忠贤的手谕,也不怀疑,连忙支轿子向锦衣卫聚集的驿馆里来寻银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