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上人不等他说完,先就惊叫一声,道:“你说——那封信是你们伪造的?”
这人倒吓一跳,忙不迭地点头。
金莲上人却还不确定,又问:“我师父他老人家——无恙吗?”这人摇头道:“你师父如何——我怎知道?”
金莲上人才惊觉自己这句问得糊涂。
但想着师父应该建在,一时喜悦得不知该如何,禁不住叫泪湿双睫。暗在心里默诵道号,感谢道祖。然后回想自己当初怎地会轻易上当?
以为和师父、众师兄一别十几年,叫自己心思恍惚。只看见那几个字就已经被骇得痴怔,倒真的想不起分辨其中的真假。
这人见得金莲上人脸上泛起的喜色,以为此时若求一活或许能够。便道:“可不想他们几个无能,竟在路上把你跟丢了,直到这里才——”
金莲上人摆手道:“白日里那饭铺中也是你们设的埋伏吧?”这人却惊,道:“不是呵。我们傍晚才赶来,是翻墙进的城。”
金莲上人凝眉片刻,在心里低叹一声,以为必然还有另外一伙仇家暗伏。
但转念又想,自己当年做下的都是叫人拍手称快的善事;所杀的都是贪财好色的恶人。此时就算有人前来烦冤索报,又有什么可懊悔的?
沉吟片刻,道:“你要为师报仇,但习艺不精,只靠这些为人不齿的宵小手段,能奈我何?我也不想怎样为难你。待天明后自有官府的差役来和你理论。”
这人自是知晓‘官差凶愈虎’这个道理,听金莲上人如此说倒吓一跳。忙哀求道:“上人慈悲,若叫我落入官差之手,怕比死还要难熬,上人不如——一剑把我杀了吧。”
金莲上人冷哼一声,道:“想你这般能耐,要为恶却也不大,还不够死在我手里的资格。想要我放你?也不难。你要告诉我你等落脚何处,我如何能擒到那几个?”
这人听说叫他出卖同伙,却装出为难的样子,道:“可我怎能——”
金莲上人不耐烦他啰嗦,将手一摆。这人以为金莲上人要如何,忙道:“上人莫急,我说就是。出城向西不到一里地,有座甚大的土地庙空闲,我们约好在那里相聚。”
金莲上人微笑着点头,倏然把手里的剑鞘斜戳,正中他颈侧的哑穴上。然后起身道:“待我回来,自然放你。”
这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莲上人出房去了。
飞身跃下不甚高的城墙,向西行出盏茶时候,便已望见在一片空旷的荒地里突兀地立着一座院墙颓塌的建筑。
金莲上人放轻脚步,悄悄摸近。待进得院子,见从那片菱格破碎不堪的窗口里透出隐隐的光亮。
贴身窗下,慢慢探头向里面张望,见这间大殿建得原本宏阔,如今金身倒坍,只是凌乱。
当中地上此时正生着一堆不太旺的柴火,围坐着六、七个人,各个在手里横握刀剑兵器。金莲上人的眼光在他们的脸上逐一流转,却没一个识得的。
偶一转目,惊见一边的墙角萎坐一人,双手被绑在身后。他穿一袭月白色的长衣,光头没戴帽子,只以竹簪别顶。颏下有三缕花白胡须,叫年纪看上去十分的苍老。
金莲上人瞧着那眉眼,依稀觉得熟悉,可又不敢确认。待看到他腿上的鱼鳞裹腿,恍然这人必就是适才进房里出手救援自己的那个。可曾见他武功也自不弱,怎地却被这群小儿擒下?
当下不再细想,以为救人要紧,飞脚把半掩的破烂门扇踢开,被剑走入其中。
地上坐的几人都惊,纷纷跳起,仗着兵刃瞪视金莲上人。
当前一个高声喝道:“喂,老道儿,这是土地庙,你找错地方了。”
金莲上人哼一声,道:“可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怎地送上门来,你们反倒要赶我出去?”
几人听得糊涂,相互瞪视。却也有反应快些的,叫一声:“你就是金莲上人?”
金莲上人微笑着点头,道:“蝎毒帮的徒子徒孙们,不是要给你们的帮主肖老七报仇吗?来吧,本上人在此恭候。”几人听她言语猖狂,都恼得不堪,各发一声喊,挥舞刀剑冲上来。
绑在墙角那人见了倒担心,提醒道:“上人,小心他们施毒害你。”
金莲上人早和他们打过交道,各种卑劣手段都曾领教,心下有数。然后明白这人必就是一不小心着了他们的暗算才被擒获,是以警告自己在先。口里道:“多谢提醒。”手上的长剑已经脱去外鞘,接住劈下的第一刀,和几人打在一起。
蝎毒帮向来把施毒害人作为第一本领来练习,是以并没有出奇厉害的武功嫡传,只是寻常招数而已,怎架得住金莲上人一打?不过四、五个照面,已有两人受伤退在一边。
金莲上人一边抵挡砍刺来的刀剑,一边散开目光溜着众人,提防他们的卑劣手段。
果不其然,闪身在后的那人正把左手伸入怀里,将要掏什么出来。
金莲上人动作却快,猛地蹿前分剑斜刺,正中他半扬在空中的腕上,叫他五指瞬间失力,把要抛向自己的东西都撒在他的脸上。
这一下惹来的嚎叫声如野兽被伤,在这般静谧的夜里听来尤显凄惨。这人早把长剑扔在一边,双手拼命地在脸上抓挠,撕下一条条的皮肉,叫鲜血淋漓而下。
纵是金莲上人惯见生死,也被眼前的景象骇得瞠目。才知这毒药凶狠,若扔到自己的脸上可该当如何?
此时蝎毒帮众人都停手罢斗,只呆呆地看着那人一点点萎顿在地,慢慢止歇了声息死掉。各人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好像看着与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般,冷漠得叫金莲上人瞧着肝胆都觉得寒凉。
这几人静默片刻,其中一人道:“二师哥不该使用金磷粉这么厉害的毒药。”另一人也点头应道:“都是大师兄的主意,却不想把二师哥给害了。”
金莲上人听得糊涂,不明白这些人为何有这般不明不白的言语?用剑指点着道:“你们只为杀本上人而来吗?怎地这么啰嗦?便一起来吧——”
蝎毒帮众人见金莲上人年纪如此,却仍有青壮血性,都在心里暗道一声“了得”。
当前一个向金莲上人抱拳道:“我们与你素日无怨,何苦为难?都是大师兄一力相逼,没有办法,才随同前来。”转头瞧着那个萎顿在地的死尸,摇头道:“似这等阴毒的死法,我们都不想招惹。我看还是算了吧,为谁死都不值得。”
他这一语深得其它人的赞同,皆都跟着应和。
其中一个道:“都说这帮会好混,能吃口饱饭。可到头来干的皆都是杀身卖命的勾当,总要把脑袋吊在半空里活着。我看也没多大意思,不如回家种地去稳当。”
他对面一个却不同意,抗声道:“算了吧。如今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辛苦一年,连这些都挣不出,哪来的余粮吃饭?怕不饿死才怪。还不如干这猪狗不如的勾当,至少能活在当下,不至于立刻就忍饥。”
那人也被他说得无语,寻思着道:“也是。如此说来,还是要和这老道婆打。若不擒下她,大师兄回来怎肯给我们饭吃?”
这一句说中个人的心思。众人相互对望一眼,又纷纷领起长剑对准金莲上人。但皆知金莲上人的能为,却都不愿意第一个动手。
金莲上人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同时也深恨苛政猛于虎,把一班善良庶民逼成匪盗宵小,让他们向前不是,退后也不是,活得矛盾憋屈。
与金莲上人面对的一个向其他人道:“既然要擒下这道人,凭我们的武功怎么能够?只有使用金磷粉才办得到。”
他旁边一个却嗤鼻道:“没看见二师兄的下场吗?这老道人可不好招惹。”那人摇头道:“一个人使用肯定不成;可若我们一起来用,她又怎防得住?”
这句话让金莲上人暗吃一惊,想着却有道理。自己只有一支剑,不能同时管顾所有;而对方有六个人圈绕在前后左右,若同时把这个什么金磷粉扬出,自己怕怎样也躲不过,总要沾染一些。瞧适才那个二师兄的惨状,这毒药端的厉害,可能只需丁点就能要人的性命。
金莲上人想的虽多,其实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目光扫视之间,见蝎毒帮众人都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小布袋,纷纷举到空中,就要向自己的身上招呼。
金莲上人性格刚硬,从来是嫉恶如仇的脾气,生平最恨这般下三滥的无赖手段。眼见众人如此,不禁暗暗地咬牙。以为便拼却一死,也要把这些宵小杀在当地。
恰在此时,猛地听头上哗啦啦一声大响,把金莲上人和蝎毒帮众人全都惊得抬头。可还不等看清楚,已经被劈头盖脸落下的东西浇的浑身湿透,没一处是干的,都好不狼狈。
蝎毒帮众人纷纷跳到一边,抖着身上的水,同时还想把金磷粉抛向金莲上人。才见那装金磷粉的口袋也早被浸湿,叫里面的粉末成了一个坨,扬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