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一晃数月。
雨孤云自从落户英雄岭后,和山寨里众人相谐甚欢。
大家都抛下花盛开不提,把雨孤云唤作‘二当家的’。花盛开听着自然欢喜,躲在雨孤云的身后抿唇偷笑。
雨孤云心里虽不太愿意听这个名号,但也不计较,只任他们叫。
这日的晚饭刚吃几口,花盛开便猛地干呕起来,把手掩在嘴边跑出去。片刻后抹着泪水回来,向雨孤云微笑道:“可难受得紧。”
雨孤云惊讶道:“是不是病了?去大夫那里瞧瞧吧。”花盛开想说什么,把嘴唇动几下,却又忍住,只点点头答应。
夜里睡入帐中,花盛开委身在雨孤云怀里娇怯地问:“若要个孩儿,你喜欢雌儿还是雄儿?”
雨孤云听她言语有趣,道:“自然是雄儿,说起来都威武。”花盛开哟一声,道:“可若我不争气,生个雌儿怎办?”
雨孤云听着可笑,在她拥在自己眼前的乳上吻着道:“你生的雌儿必定像你这般凶猛,怕比个雄儿还出色呢。”
花盛开笑得颤抖,好不得意,翻身将雨孤云压在下面,抚着他的脸庞道:“从今儿起,就数日子吧。再过二百天,你就有个孩儿了。”
雨孤云惊叫一声,道:“你——怀有身孕了?”花盛开吃吃笑着道:“休叫,怕不羞死人——”
第二日二人起得都晚。
刚刚结束整齐,还不及把被子叠起,就听门外有人来禀:“二当家,您的——您的妹妹——来了。”
雨孤云一怔,道:“我妹妹?是哪个?”转瞬恍然,向花盛开道:“莫不是——龙月儿?”
花盛开倒被这个名字吓一跳,不愿意相信,立时噘起嘴儿道:“就想着是她。你没别的妹妹了?”
雨孤云没心思与她缠斗言语,疾步就向外走。
冲入待客的中厅,见在太师椅里坐着的正是龙月儿。
可只这么久不见,却明显的消瘦许多,连原本圆润的双颊都凹陷,衬得眸子更大一圈。里面的目光也暗淡,似没了精神。
雨孤云瞧着好不心疼,上前就问:“怎地?谁欺负你?”
想如从前一般伸臂搂在怀里怜惜。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花盛开已经跟来。她醋意最浓,若看见必不舒服,无奈只得隐忍。
可龙月儿却不顾这些,起身就扑在雨孤云的肩头上呜呜咽咽地哭。
花盛开在后面见了也觉得无奈,在心里低叹一声,缓慢住脚步。
她自是明白其实若论情爱,还是二人之间那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来得深湛,怕不是自己这勉强挽留下的能够比拟。
而雨孤云肯留在自己身边,其中念及夺取了自己贞洁的仁义之心倒是更甚。
花盛开每想到此,虽佩服雨孤云的君子胸怀,但一颗心也如被千万根钢针刺着般疼痛,叫夜里独醒时熬过的时光都好不折磨。
待听完龙月儿讲述的这几个月中在皇爷府里发生一切,不但雨孤云和花盛开,连哥哥都惊住。
才知龙月儿自小宠溺养下的娇蛮霸道性格有多凶悍,竟惹下这等翻天覆地般的大祸,连老皇爷也承担不起。
原来自从雨孤云离去后,龙月儿曾大病一场,经月才痊愈。
但这一病却叫她性格变化,从此整日沉默不语,自然更无欢笑。
老皇爷见了焦急,遍请名医来珍视。但龙月儿的病根在心里,岂是汤药可治疗的?
老皇爷并不糊涂,也知女儿已经长大,到了思念人儿的年纪,怕不容再留在身边为自己聊解烦闷。便下手为她张罗,要寻一桩门当户对的姻亲来叫女儿高兴。
龙月儿身家的显赫和容貌的出众不仅在大名府一带传扬得神奇,就是再跑出三、五百里地提起,也有人知晓。是以慕名而来的人当真不少,叫原本寂静的皇爷府突然热闹得不成个样子。
门口整日都停满远路赶来提亲的月老媒婆乘坐的车马,把这条通往府里的青石板铺就的阔大道路踏得铮亮,倒比过去十几年里磨损得还厉害。
老皇爷既然自重身份,双眼必要抬得高,挑剔的也厉害。不消说门户的高低,就是那孩儿的眉毛长得淡些也不肯,叫来提亲的众人无奈,才知这门姻缘不是好攀附的。
龙月儿虽从下人口里得知详细,但以为雨孤云既然已经离弃自己而去,一切也就都无所谓,任凭爹爹安排。
千挑万选之后,终于择定一家,却是当年曾和老皇爷共历生死,在刀戈里冲杀过的兄弟,如今驻守云滇之境的金王爷。
这金王爷虽无显赫的门庭家世可以依靠,但一来他曾在青年时立的军功巨大,叫那时的君主赏识,得封王位;二来他为人圆滑,善于笼络,和朝廷里的不少俊卿官宦都有来往,把势力延伸得庞大;三来这位王爷尚武,不但在手里养着一批从前称霸武林的好手,更与江湖上的门户帮派多有瓜葛。
尤其他最后娶的这房妾小厉害,江湖人称‘粉衣母阎罗’,是个江洋大盗的女儿,一向横行无忌。后来机缘得巧,竟嫁入王爷府,当起王妃来,而且极得金王爷的宠幸。
一年后,这个粉衣母阎罗生下一子,取名金贵儿。
这金贵儿既然生在大富之家,又有权势和爹娘的溺爱,自然骄横。
少年时就最喜欢干欺凌弱小,蛮霸无度的宵小勾当;长大后更加嚣张,在当地为恶之深叫他的父母自己说着都觉得齿舌寒冷,不堪担当。
但粉衣母阎罗从来逞强惯了,却不肯认下自己约束不严,管教无力的错,只一味地袒护。却不知惯子从来如杀子,是千古不易的道理,把金贵儿的性命丧掉在龙月儿的手里。
老皇爷听说金王爷不远几千里,从云滇赶来提亲,十分欢喜。和他握手言旧,遥想当年金戈铁马、浴血脱生的经历,都不禁老泪纵横,以为不堪回首。
待见到歪扭得没个人样子的金贵儿,却因着爱屋及乌心思的摆布而看不到他目光里的阴暗和神情间的龌龊,把亲事满口答允。将龙月儿一生的幸福轻易出卖,只为换来与人说起时心里的那点得意。
但他和那金皇爷夫妇却不曾想过这两个孩儿都是怎样不堪的性格,若关在一起要有何等尖锐的冲突?直比把两只大虫关在一起还可怕。
天下父母虽都觉得自己爱着亲生的孩儿,但其实大多都做着错的事情。
他们不知来日里孩儿犯下的种种错误,受下的种种痛苦,若究其根源,多半是得自幼小里父母教诲导致品德的歪邪,溺爱造成心灵的扭曲。
但这种必然的因果却是一代代的传承,造就了整个民族的懦弱性格和这个民族必然要经历的曲折阴暗的历史,可叹可悲。但不可怜,因都是天咎其罪的自作自受,无可更改。
因着双方父母的张罗,叫龙月儿和金贵儿的婚事进行的迅速。
十几天不到,已将二人的八字批过,互换了庚帖,定下吉日。
老皇爷仗着自家沾着皇亲的地位显贵,非要先在大名府办上一场,叫一双儿女在这边完婚。
金王爷虽也骄横,但和这个长他十几岁的老哥哥比起来却还差些,只好不顾着粉衣母阎罗的反对勉强答应。
这婚礼就在昨夜。
办得虽然浩大,但来的宾客因为都是皇亲国戚和朝中大员,叫消息封锁得严密,使庶民百姓不知。
其中还有个不可告人的原因,就是老皇爷自知自己在地方上的口碑并不如何,想着若大肆铺张,恐怕叫那些一直对自己有所图谋的小人乘势,反倒容易闹出惹人耻笑的不非之事。
是以直到今日,若不是听龙月儿亲口讲来,雨孤云和花盛开等都还不知有这桩婚事在,皆大吃一惊。
可再往下听,才知其中暗含的凶险,都骇得不轻。
龙月儿虽被人披红挂彩地打扮起来,其实心里却如封冻的一泫湖水般不起涟漪,平静得好似在看着别人如何般冷淡。
待和只被一条大红绸子联系着牵在一起的那个金贵儿拜过天地,木偶般教人摆布着送入洞房,她仍僵硬着没有一点活人的喜气,不肯放半点心思在这件事情上认真。
虽不能说贪酒之人多是没什么正事的无赖,但可以说无赖大多贪酒。
金贵儿从小便好饮,在匹介武夫出身的父亲教唆下养成嗜酒如命的德行,便是大婚之日也不肯罢。
入了洞房后不愿安静地哄着龙月儿如何,又返回席面上与众宾客嬉闹着喝酒。
他是最不成事的人来疯性格,愈瞧着热闹,便愈要逞脸。也不顾得爹娘的劝阻,在众宾客的哄声里一杯接一杯地干掉,很快醉得酩酊。
老皇爷活到这大一把年纪,阅人无数,料事自然高远。
在上首远远地见了金贵儿的丑态,才知招来的这个女婿是个狗屁不值的浪荡子,来日不但不能叫自己脸上增光,怕反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害了。不禁暗暗地后悔,以为自己今日犯下的错可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