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的后面是位中年妇人,看容貌约有四十几岁,徐娘虽然半老,但颜色仍堪动人,可以想见年青时曾有怎样风韵。头上青丝挽成一髻,用绣有金丝牡丹的红色帛帕包束,身穿大红帛袍,腰扎青玉大带,手中提一柄长剑。与道士比肩而立,如珠玉相配,交辉映衬,各显光彩。
悟明和尚一望已知这道士必就是剑阁四侠中的三当家,人称风流道人的玉尘子,中年美貌妇人自然便是有‘赛金花’之誉的万山红。
这一对夫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二十余载,早有英名。悟明当年走镖时便有耳闻,但素未谋面。今日一见,不禁在心中暗暗称赞,二人果然是人中龙凤。
悟明和尚眼光虽飘向二人,身形却不停,径向斜刺里腾身跃起。
人在半空,已闻后面传来尖锐破空之声,知必是玉尘子的拂尘袭来。身形微挫,右手后抓,作势欲将拂尘夺下。
他知拂尘前有三尺多的长丝是软的,但若以力贯之,这软丝却可硬如钢线,正好可抓。但玉尘子赖此称名,岂能让自己夺下?是以这一招是虚的,只为叫玉尘子稍停,给自己一丝罅隙可乘。
但他手刚出,已见白光闪动,随着一声娇叱入耳,万山红的长剑已斜斜扑至,直向自己身前刺到,自己若不变势躲闪,必中肩头。无奈扭腰沉肩,在空中变换身形。
不想万山红应得更快,不待剑势走尽,已将腕轻抖,长剑划个小弧,径向他抓口袋的左手手腕削来。
剑阁四侠心地仁善,虑事细密,见悟明和尚所负青色布袋软伏硬起,里面显然装着个人,都想着相斗之时刀剑无眼,容易伤及到,是以想着先将悟明和尚所负之人救下。
悟明估错形势,未料玉尘子和万山红身手也如此之迅,自己虽拼力施为,竟逃不脱。
但不甘心如此落败,急沉丹田之气,坠下身形。
可双脚还未沾尘,见青影闪动,翁九和那张猛恶大脸已在眼前,双手箕张,直向他面门击来。
悟明和尚久在梁济寺中自修,如蛙坐井,以为天只一隅,此时才知剑阁四侠远比自己想象得厉害。
他身在空中,无处借力,不能躲闪。。而翁九和击到的双掌只能以双掌来应,不然非受下重伤不可,无奈只得松了口袋,举双掌自防。
四掌相交,一声闷响,悟明自然不敢以实相斗,借劲将身形遁出五、六丈远,扭身便逃,转瞬消隐在树林之中。
玉尘子纵身欲追,翁九和在后面喝止道:“四弟,穷寇莫追,当心有诈。”
万山红见布袋下坠,伸臂一抄,接入怀中。待将布袋放下,解开袋口,露出一个人的头来。
四人看清这人脸孔,都不禁轻呼一声。翁九和、端木万千和玉尘子均急忙缩身退后,将林凤凰送入万山红的怀中。
万山红向这张脸孔端详片刻,抬头对玉尘子道:“相公你说我二十年前有没有她美?”
玉尘子微微一笑,点头道:“有呵。”
万山红自然知道玉尘子有意哄她,笑道:“我只算得倾城,她却是倾国之色。若叫皇帝老儿见了,怕不弄进宫里才怪。”
翁九和在侧摇头道:“自古红颜惹祸,美色招灾。天赐一副这样容貌,怕是多凶少吉之相。”
万山红见林凤凰双目紧闭,昏沉不醒,伸指点在她胸口的二穴上,催迫她体内气血行走。
片刻后,林凤凰神智渐复,慢慢睁开眼睛,恍惚半晌。待看清万山红是陌生脸孔,惊怔道:“你是谁?我——我在哪呵?”
童牛儿听林凤凰讲罢被救经过,暗暗感激天有怜香之悯,叫林凤凰逃过这一劫。道:“他们对你如何?”
林凤凰为他将茶斟满端过,道:“自然是好。尤其蕊妹妹,待我如同亲姐妹一般。对了,我已经认下翁大侠为义父,他老人家待我最仁。”
童牛儿应过一声,正要言语,听门上有人轻敲。
林凤凰上前打开,端木蕊先将脸孔探入,嘻嘻一笑,走进屋来。后面跟随翁九和、端木万千、玉尘子和万山红四人,端木蕊一一引见给童牛儿。
童牛儿见了四侠却吃一惊,才知正是当日救霍家姐弟时碰到的那四人。
他本对四侠甚有好感,今见林凤凰又被其救下,心中感激,上前见礼。
四人早就听端木蕊讲述过童牛儿与银若雪的种种。当时林凤凰虽然在侧,但她经过此番抄家灭门的惨痛巨变和卖入青楼的痛苦历练,心性早成熟许多,遇事能多思多虑,以为不该插口,免得将来为童牛儿带来无谓的麻烦。
但听说童牛儿为查访自己下落,竟甘冒大险扮作僧人潜入翠屏峰梁济寺中,一面暗暗忧心,一面深觉感动。夜半偷偷哭了几次,默默祈祷苍天护佑童牛儿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端木蕊自然追问她与童牛儿关系,林凤凰初时只以平常籍口遮掩;后来闻知她与童牛儿义结金兰,以为已无需隐瞒,忍不住将以前种种讲与端木蕊知晓。
端木蕊听罢义兄竟曾做下如此大仁大义之事,深受感动,才知童牛儿不是凡俗之人。想着他如今是自己的结义大哥,也觉骄傲。
林凤凰本是少女心性,将端木蕊引为闺中密友,心中喜欢着谁,便忍不住想讲与她知,叫她分享自己的幸福。
端木蕊听罢惊道:“可大哥他和银姑娘已经——已经——”
林凤凰噘嘴道:“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这一世除了他,我再不会嫁第二个人,否则只有一死。”
端木蕊听过这一语,才知道林凤凰外表虽然柔弱,内心却刚烈,不禁摇头苦笑。
剑阁四侠自端木蕊口中听闻这些,也都吃惊。没想到林凤凰年纪虽轻,经历的苦难却多。同时也均对童牛儿心怀臆想,不知这个外表放浪形骸,内里却有仁义之心的青年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儿,是以不住上下打量他。
童牛儿身体尚虚,面无血色,精神恹恹不振。林凤凰见他与众人见过礼后因耗力甚多,微有些晃,忙抢上伸臂抱了他的胳膊,将他的肩头倚在自己的怀中。
如此一来,她的嘴儿已几乎贴在童牛儿的颊侧,显得不胜亲昵。剑阁四侠和端木蕊虽早知她所怀春心,但此时见了仍暗暗吃惊。
其实人在少年时本是如此,一旦恋上某个人儿,任什么德从之念,贞守之操,书礼之教便都不管用了。眼中见的,耳中听的,心中想的只这个人而已。
但童牛儿在心里对林凤凰一直深怀敬畏,以为她便如自己所称,是天上的仙女下界,早晚哪一日老天爷还要收回去。是以心中虽然爱恋,却从不敢有丝毫亵渎念头和非份之想,总是尽诚尽礼相敬。
今见林凤凰如此亲待自己,倒觉得不自在,忙轻闪一旁,把林凤凰推在前面。剑阁四侠见了倒觉意外,不明白二人之间究竟是怎样关系,都怀有什么心思。
童牛儿初见剑阁四侠,暗吃一惊。
四人各禀异相,都是出众人物。尤其大当家翁九和,坐在那里巍如山岳,气势之盛任谁见了怕都要自矮三分。
童牛儿听林凤凰引见后在心里笑一声,暗想:这爷儿倆一个似仙子下界,美到极致;一个如阎罗再生,恶到骇人,站在一起倒搭调得紧。
剑阁四侠看着童牛儿也觉得有趣。这青年五官生得虽然清秀,但神情间那股嘲讽不屑的浪子之气却叫人瞧着别扭。似乎任什么自他眼中看来都不打紧,任哪一个在他面前都是平常,任天大的事对他都没什么所谓。
他们却不知童牛儿从小自大是踏冰步雪活过来的,久在寒冷中忍捱,自然养成一副咬牙硬抗到死也不肯放口的无赖相。
其实他心中有多苦,只有自己明白。但表面上又最怕别人知,是以努力装得满不在乎,久而久之,养成这副招牌表情。
林凤凰扶童牛儿在椅上落座,双手轻按在他肩头不肯稍离,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端木蕊在侧见了她的痴迷模样,忍不住掩口窃笑。
但剑阁四侠却暗中吃惊,才知林凤凰对童牛儿用情之深远超众人想象。
林凤凰本是一孤弱少女,又落身难中,最受不得别人下心对她好。童牛儿偏肯拼却一身数次舍命相救,这番海般深情,叫林凤凰如何能轻放得下?早顾不得二人之间的各种差异,暗把一颗芳心窃许,却不曾细想过将来如何。
也是她觉得自己前途多桀,命运动荡,后日难料,是以早不愿顾及其它,只活在目下这一时三刻之内。
童牛儿先谢过四侠相救之恩,四侠各自谦让;童牛儿又谢四侠解救林凤凰之恩。翁九和摆手道:“童大人,不是老夫不承领你的谢意。如今凤凰已是我的义女,他们三人的世侄,相救本是应该,不需你言谢。”
童牛儿回眸望过身侧的林凤凰一眼,笑道:“仙女姐姐得翁大侠垂怜厚爱,收为螟蛉,今后看谁还敢欺你?”众人听了皆笑。